皇宫戒备森严,余白有好几次差点就被人发现了。好在朱雀带着他走的,是守备最松散的路线。换做另一个对皇宫没有那么熟悉的人,肯定是不可能如此深入皇宫还不被发现。
如此一对比,上蜀的襄南宫简直就是清晨的马路一般。像云雀令主这般的绝世高手,如果想要在襄南宫杀人,简直是轻而易举。
朱雀把余白带到了一处宫殿外,就停下来身形,静静地看着他,说道:“陛下在里面等着你。”余白眼神平静,点了点头,从大殿的偏门进去了。朱雀没有跟着进去,只是定定地站在殿门口,微眯双眸,倾听着四周的动静以防有人偷偷靠近。
余白慢步走在大殿之中,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可是心脏还是止不住地剧烈跳动。他接下来要见的,是他在天底下唯一的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如此激动,也是人之常情。
他到了一处屏风前,止住了脚步。透过那扇屏风,他可以看到一道慵懒的身影,躺在床上,手中摆弄着一颗棋子。
余白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迈出了那一步,来到了那人的面前。
那人闻声也是抬起来头。两人互相打量着对方,不放过对方身上的任何一个细节。
两人的外貌可以说是迥乎不同的。余白脸部线条柔和,双眸狭长,鼻梁高挺。虽说是十分俊美,很符合江南人的美感,可是在民风更加豪放一些的云国之内,则是显得有些阴柔了。余烨也曾经和余白说过,他长得与母亲十分相像,这也是杨承翼如此关注他的原因。
而白月初长相远不如余白那般俊美,可以说是有些普通。可是他身上有一种莫名的气质,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神秘了不少。
白月初率先打破了沉默,轻声笑道:“来了?坐着吧,陪我下会棋。”余白点了点头,在他面前坐下。
两人之间,隔着一盘棋局。
两人交替落子,清脆的落子声在宁静的大殿中回响。两人都没有说话,全身心投入到面前的那局棋局中。
内行的人可以看出,两人其实都是臭棋篓子。虽说他们都微皱着眉头,每次落子前都会深思熟虑一番,可是每次出手,都像是一位稚童。
白月初毕竟是当今云国的国君。众所周知,历朝历代的皇帝,就没有一位棋艺精湛的,但是都痴迷于下棋。余白虽然小时候在夫子那里,跟着刘毕一起学过一段时间围棋。可是刘毕对围棋不感兴趣,经常带着他翘课,所以余白也是只知皮毛。
两人就是如此原因之下,你来我往,杀得难舍难分,不亦乐乎。
许久过后,两人才分出胜负。还是老规矩,白月初略胜一筹,余白遗憾落败。
下完这一局棋局,两人之间的氛围也是融洽了许多。白月初眼神玩味地瞧了瞧余白的脸,笑道:“真是像啊……”余白以为他的意思是自己长得像母亲,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
白月初将手中的棋子随手丢进棋罐中,拍了拍手,说道:“想不到你居然能活下来,这很好。你的‘光荣事迹’,我已经听说了。做得不错,就是太高调了。”
余白顶了回去,说道:“你的诸多事迹,也是如雷贯耳啊。”
白月初对他的嘲讽只是一笑而过,问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余白想了想,说道:“借助林仲殊的势力,找机会杀了杨承翼。”
白月初撑起了自己的身体,歪着头看着他,说道:“看来林仲殊已经找过你了。你相信林仲殊和你说的话?”
余白果断地摇了摇头,说道:“在这白帝城中,怎么可能会有真正的忠臣?无非就是各有所谋,相互利用罢了。”
白月初赞赏地点了点头,说道:“看来你还没有蠢到那种程度。只是你也应该知道,虽然林仲殊与杨承翼是政敌关系,可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底线,那就是云国。所以,如果云国得不到彻底的安稳,林仲殊是不可能对杨承翼出手的。”
余白皱眉。这个道理他自然也懂,可是这神州之内,有足够能力对付杨承翼的,只有那深不可测的林仲殊。无论他的目的为何,他都必须要争取一番。
白月初接着说道:“况且,林仲殊远远没有你现在看上去的那般简单。我总觉得,那只老狐狸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只是这些年,我一直没有机会得知罢了。我总有一种感觉,在这白帝城中对你我威胁最大的,不是杨承翼,而是那林仲殊。”
余白凛然,脑海中,林仲殊那和善的笑容,也开始变得渗人了起来。
白月初突然收起了慵懒的表情,双眸微眯,看着余白的眼睛,问到:“只是不知,在你眼里,是你的复仇更重要,还是云国社稷更重要?虽然我并不觉得你有能力自己杀死杨承翼,可是,我是不会允许危害云国社稷安稳的事情发生的,林仲殊也不会。”
余白在他锐利的眼神下,与他对视,同时脑海中飞速思考着自己该如何回答。良久,余白长出一口气,说道:“我不知道……”
白月初并没有对这个含糊不清的答案感到失望,反而是露出了轻快的笑容,拍手笑道:“虽然你的答案我不是很满意,但是,起码你对我说了实话。”
看着余白平静的面容,白月初接着说道:“我亲爱的皇弟啊,我必须要警告你,如果你为了你的个人仇恨,危害到了云国的安稳,那么我就会,杀了你。”白月初神色温和,像是兄长在耐心地叮嘱自己的弟弟。可是余白真切地在他的话语中,听到了刻骨的杀意。
余白并没有退缩,反而是反问道:“那么你呢?口口声声说着是为了江山社稷。可是谁又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因为贪生怕死,所以就弃杀父之仇不顾,躲在皇宫之内荒淫无度,醉生梦死,沦为自己杀父仇人的傀儡?”
白月初神色一滞,收起了笑意,认真地说道:“我做的事情,不需要向你解释,也不需要向天下人解释。父皇从小就告诉我,江山社稷大于天。我对杨承翼的恨不比你少,受过的屈辱也只会比你多。只是,现在的云国需要他这位龙城飞将。杨承翼,必须活着!”
余白冷冷地看着他,白月初也是坦然地与他对视,两人就这样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余白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问道:“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就那样放任杨承翼,不顾他对我们的杀父之仇了?”
白月初微皱眉头,沉吟许久,说道:“首先,来自胡地的威胁必须解决掉。现在的云国,除了杨承翼,没有人能够号令那三万出云龙骑。而我云国之所以能够多次战胜胡人,也就是靠那出云龙骑。如果杨承翼在那之前死了,云国的边境就不会安稳,可能还有山河破碎的危险。”
白月初接着说:“林仲殊应该也会和你说,云国内部可能潜藏有一些旧楚余孽,等待机会倾覆我云国。也正是因为杨承翼还活着,他们才不敢有所动作。杀杨承翼之前,必须将这些老鼠全部抓出来。”
余白沉默了。这诸多道理,他自然也是懂的。可是,就是因为这样,就不能为自己的父母,为自己的师傅报仇了吗?
可是,就算现在的他有机会杀了杨承翼,他就真的能出手吗?如果杀了杨承翼,换来的是云国的山河破碎,百姓的流离失所,自己有当如何?他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就像刚刚他回答白月初的问题一样,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白月初重新恢复了温和的笑容,说道:“现在讨论这个还为时尚早。现在的你,包括我,都没有丝毫机会杀了杨承翼。所以,一切还是静观其变吧。只是希望,有朝一日,你我能够为父皇昭雪!”
的确,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现在要做到,就是拉拢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同时让自己不断变强。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杀了杨承翼。
白月初站起身来,静静地看着余白,轻声说道:“你很好,起码活出了自己的样子。记住,就算不能为父皇复仇,你也要给我好好地活着,为我们白家,留一条血脉。”
余白听到这突如其来的话,一时间愣住了。
白月初苦笑一声,说道:“你以为杨承翼和林仲殊让我活着,放任我如此放肆的原因是什么?他们就是想让我为他们生下一位皇子,通过他来进一步控制云国。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得逞,所以,延续我们皇家血脉的责任,就只能交给你了。好好活着!”
余白哑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空洞地点头。
虽然他和白月初所选择的道路不同,他也知道自己可能只是白月初选中的一枚棋子。可是在白月初的叮嘱之中,他还是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亲情的温暖。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可是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弥足珍贵了。
白月初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道:“不说那么多了,现在还有时间,要不我们再来一局?”
余白轻轻地点了点头,又与白月初投入到了新的一局棋局中。
这一次,是余白占了上风。渐渐地,白月初的败势越来越明显。白月初手中拿着一枚棋子,迟疑不定,眉头紧皱。突然,他挥手将棋局打乱,笑着说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不再继续下去了。这局算平局,算平局。”
余白放下手中的棋子,忍着笑意,起身告辞。
这时,白月初却随意地说了一句:“你这就走了?难道,你就不想见见你的老师,见见那云雀玄武吗?”
余白生生止住了脚步,猛地回头,盯着他,声音颤抖地说道:“你……刚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