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讲一讲你的故事吧,季叔。”睢阳冷静地恳求道。
“它本该被永久埋没的。”
“可它出现在了这里,就总有它的意义。”
“把一切问题都交给老天爷吧!”
“可他搞砸过一切!”
“你也说了,那只是过去。”
此时的寄余生又在楼梯的中间了。
“我只能说,她是一个不幸的女人。”
说完,季雨生接着他上一个脚步迈向下一个。
“哪一种不幸?”
他步履艰难,踏进他的房间,在关门的时候,他说道:
“先后遇见了我和你!”
门被彻底关闭了。
睢阳来到窗前,试图寻找他父亲看过的风景。可他一点也不了解他的父亲。他不知道他的父亲会在意外面的哪种风景。树木、花园、鸟巢、蓝天、白云,从海边飞过来却惧怕陆地的雪燕。
他现在就能看得到他的父亲,正和他一同望向窗外。在西侧墙壁上穿一身黑色燕尾服,白色的衬衣,黑色西裤下是一双黑色的德比鞋。他的头发乱糟糟的,眼神无光,面无表情。这像是一个只注重穿着的人为他设计的造型。
睢阳从记事那天起,他就只能从那面墙上才可以找得到他的父亲。对他来说,他的父亲只不过是一个相片里的人物。有次,他听心月说:“你的父亲看起来是个很好的人!”他突然有那么一刻觉得,照片中的那个人可以是任何人的父亲。
他只有在季雨生的故事里才能感受到他的父亲。可是现在他又消失了,那些故事都是假的!不过是对一个孩子的教育历程中,树立虚幻的榜样的伎俩。他把手里的绿宝石握得更紧。
“你再这么站下去……”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睢阳被这么一个熟悉的句式点亮了他逐渐暗淡的心思。
“会变成一个永恒的风景!”
睢阳整理了一下自己灰色的西服和白色的衬衣,他慢慢转过身来,“我不会变成石头。”
他支唤起那双被棕色布洛克鞋包裹的脚,迎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拥抱住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那是他从小便相伴的朋友,赵心月。她是季雨生的女儿,随她母亲的姓。
他终于再次感受到了久未的安宁。那些跳跃的思绪在脑海里柔顺成一条缓缓的河流。
他们结束长长的拥抱,相互绵长地注视着对方,他沉浸在了她那明亮而灵动的眼眸里。
“那你会变成什么?”
“变成水,流向大海。”
他们沉默而不语。他抚摸着她嘴角的一道伤疤,全然不顾她迷人的微笑而陷入忧郁之中。她随着他一同望向不远处的大海的方向。
刚好有一只雪燕掠过他们在落地窗以内的视野。它又开始爬升,它总在此处爬升。之后消失了,应该已经飞到了屋顶的上空。
“你差点因为它而淹死大海。”心月说。
“可结局是。”睢阳说,“它死在了你父亲的枪管下。”
心月往后退了几步,她的眼里已满是泪水。“我开始以为你一定会回来。”她说,“后来,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回来了!”
她泪如雨下……
“你离开了五年!”
在空间相连的弧线上,点满了思念、牵挂,再有绝望与喜悦。如附着在银河上的无数星辰。
还是那只雪燕,在惧怕的大地上盘旋了一会,现在又飞回它赖以生存的大海!
它为什么惧怕陆地?睢阳就这个问题问过季雨生。那时候他八岁。睢阳在睡前问的他。
“就像你惧怕黑夜一样,它惧怕大贼鸥!”说着季雨生关掉了灯,他在黑暗中说,“无论你害怕什么,你都要去面对它,我不是没见过贴地飞行的雪燕(事实上他没见过),逃避只能带来片刻的安宁,挑战才是解决问题之道,黑夜杀不了你,但恐惧会!。”
季雨生走出了睢阳的房间。
只给他留下了漫长而无边的黑暗!以及那些怎么也赶不走的阴影。他觉得那些阴影属于一个幽灵。一个让自己时时刻刻也不能放松警惕的幽灵。于是,夜晚,你会在他的床上看到一群有意思的人。超人、蝙蝠侠、神奇女侠,还有胡迪与他的好基友巴斯光年。
你偶尔还会看到芭比娃娃、精灵妹妹和笨笨。这通常是在他醒来之前,心月做的恶作剧。
“嘿,伙计,我听说你人手不够,我给你搬来了救兵!”她总是掐着他醒来的时间点,手臂背在身后,高低翻转着、呼啸着来到他的身边,通常气喘吁吁,瞳孔放大,总“担心”救不到他!
他总是被吓一跳,被一个“人形闹钟”。
他曾勇敢地面对黑夜,甚至在关灯的房间里,去审视窗外的夜。
这只能使得他更加心绪不宁。窗口每一次都会变成恶魔的巨口,里面是空洞的、神秘的、无边的黑暗。他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他无法驾驭内心的猛兽。他只能任凭自己迷失在暗黑无界的未知里,以及未知带来的恐惧里!
他闭上了眼睛,母亲走过来,替他打开灯。他又睁开眼,感受到脖子上的一双手。无数双鲜活的眼睛盯着他!
他情绪失控,大声喊叫,季雨生总是准时赶来,将他拥入怀中。一直等他安稳入睡,通常时间很短,仅仅几分钟的时间。
“你看到了什么,孩子?”
……
他只在一个夜晚里没有惧怕黑暗。那更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夜色浓重的像加入了很少水的黑咖啡。只有雷电闪耀的时候,你才能片刻看到外面的事物。
这次季雨生没再把他直接交给黑夜。他为他讲睡前故事,睢阳则重复了睡去与惊醒的恶性循环好久。好在每次惊醒时,季雨生都在睢阳的身边。这给了睢阳他会一直在那里的错觉。他在讲完了两整本睡前故事,想去拿最后一本时,他才沉沉睡去!
季雨生以为他会睡到自然醒。但他错估了睢阳自然醒的时间。
他在刚入深夜的时候醒来,不是因为雷声的惊吓。也不是那个幽灵在作祟。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自然醒,他觉得更像是被一个非常熟悉的老友轻声唤醒。
他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位老友,在一道闪电带来的光明中,一只雪燕悬停在他的窗口。
他的脚第一次敢这样大胆地在黑夜中踏向地板。他来到窗前。他没再感到一丝的惧怕。仿佛它无形中为他照亮了整个黑夜。
他打开窗户想要迎它入内,像欢迎自己的老朋友一样。
可它飞走了,往右……
于是他也往右……
他打开心月的房门,在黑暗里把她唤醒!他很着急地等着她恢复清醒的意识,只为了让她看悬停在她窗口的那只雪燕。
“它在指引……”
“指引谁?”心月不解地问。
“我们!”
于是他发疯似的冲出心月的房间,心月被他这种行为惊吓到,脑海里一下子没了意识。她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在指使她追上去。
他们在雷雨交加的夜晚肆无忌惮地奔跑。心月在他的身后大声喊他的名字。可他似乎根本听不见。
她感到害怕,感到恐慌。不是因为黑夜和雷雨。而是她在追一个感知不到她的存在的人。
她在一遍遍的呼叫中,身体逐渐麻木。
“啊!”
她在自己的脚感觉不到陆地的一刹那,惊叫道。
她掉进了一个陷阱。被覆盖在陷阱上的荆棘划破嘴角处的皮肤,裂开一道长长的伤口。
她这时候才想起来此处有陷阱的事。这是她的父亲为了防止盗贼而设下的。父亲曾不止一次地告知他们所有陷阱的位置。可她把这些全忘了!
而睢阳根本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在闪电带来的那稍纵即逝的光明里,循着雪燕的轨迹苦苦追寻。
他穿过一个又一个陷阱,穿过茂密的树林,他丢失它,又找到它。他随它来到海边,他随它入水……
是那样的迫切,是那样的顽强,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向前的决心。
虽然他可以忘记黑暗,忘记雷电,忘记一切使他恐惧的事物!但他不应该忘记他不会游泳!
他终于还是丢失了它。他沉入海里。他只能在水下看到海面上空的一个亮点,之后亮点消失不见了!
他平静地闭上了眼睛,又看到他的母亲走进他的房间,为他打开灯光……
他在无助的挣扎中被一只强壮的手臂环住……
第二天的早上。
睢阳坐在大厅的长沙发上,看仆人玉兰为坐在对面的心月二次处理伤口。季雨生则站在他的身边。
“你想教给我们什么?”季雨生刚说到这,还想往下说时,心月疼得叫了一声。
季雨生却没有移开连在睢阳身上的视线。
“追梦人无畏黑暗,不知恐惧?”季雨生接着说,“还是怎样用最快的方法见到上帝?”
大厅里随之而来的是一段绵长的寂静……
“不要沉溺在虚幻里无法自拔,不然你一样找不回自己!”
玉兰咕哝着插嘴道:“还有,无论如何,永远不要丢下你心爱的人!”
睢阳只是盯着心月嘴角处的伤口,只是盯着……
这天的下午,他在海边见到了那只中枪而亡的雪燕。他守在它的尸体旁一直到黑夜的再次降临!
他突然找不到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