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是朔方最好的季节,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布满皑皑白雪,犹如一张整洁的画卷在大地上铺展开来。
画卷之上是早已沦为废墟的朔方城,这座曾经繁华极盛,而如今却破败不堪。朔方城周围散落着零零落落的红点,那是迎着凛冬盛放的寒梅。
曾经的朔方城周围遍布梅林,每逢冬至便徐徐盛放,一朵、两朵,就像那小小的火星,缓缓燃烧着,最终燎原。而朔方城就被这片火海所包围,在这严寒的冬季里,也能够温暖如春。
可如今的朔方已繁华落尽,簇拥着它的火海也已熄灭,只剩下零星的火苗,散落一地,尽显凄凉。
朔方城中,一座破旧的小院内,一个少年坐靠在一面残破的围墙边,头发凌乱,脑袋低垂,一滴滴暗红色的鲜血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地面上。少年浑身浴血,身上的衣物早已被鲜血和汗水浸湿,紧贴着胸膛,随着他的呼吸起伏。
在少年的不远处,摆放着一具奇怪的尸体,尸体通体漆黑,头颅似狐,生有四肢,有尾,尾似豹,体型似狼,却无毛发,就像是某些犬科动物的集合体,七拼八凑的,如同怪物。而少年身上的鲜血有半数来自于这个怪物。
暗红色的血液以这具奇怪的尸体为中心向四周蔓延,侵占了大半个院子,也染红了地上白雪。而少年,就坐在这血泊之中。
雪花飘飘洒洒的落在院子里,落在少年身上,落在地上,落在血泊中,然后消融。
少年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好像睡着了似的。这一坐,就是许久。
天空渐渐暗了下来,雪花也不在飘落。夕阳西下,昏黄的光线透过院子里的老树,带着片片阴影,洒落在少年的身上。微风吹过,穿过少年的头发,拂落停留在其上的雪花。
少年轻轻甩了甩头,站起身来,微微抖动,将身上的白雪尽数抖落,然后将紧贴着额间的头发向后撩去,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孔,以及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
陌离侧着头,凝望着逐渐没入地平线的残阳,眼神中毫无生气,犹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这绝不该是一个少年所拥有的眼神。
“又是一个黄昏,这样的黄昏,我还能再看几个呢……”
少年呢喃着,像是在对别人发问,又像是在对自己发问,话语中满是悲戚,荒凉。
自从大灾变之后,这个世界便被彻底改变,世界的每个角落每天都会出现几条时空裂缝,无数的怪物从中涌出,侵袭着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生命,无论是人类还是其他物种,在这些怪物面前都显得脆弱不堪。
无数生命在这些怪物脚下逝去,一座接着一座城市沦为废墟,人类在它们面前一败涂地。所有人都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可笑的是,以前人类所追求却一直无法完成的平等,在这些怪物降临以后,却轻而易举的达到了。因为在这些怪物面前,可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所有生命都只能被屠戮、践踏,人类也不在处于食物链的顶端,他们面临着以前那些被他们随意屠杀的动物一样的命运。被比他们更高级、更强大的存在所随意支配的命运。
强者践踏弱者,胜者淘汰败者,物竞天择。
“吼!”
远方传来一声兽吼,悠远又苍凉。
兽吼声将少年惊醒,他低头看向地上那具尸体,这道兽吼就是它的同类所发出的,朔方由盛转衰也是拜它们所赐。
少年捡起掉落在一旁的猎刀,这把刀是他在一位军事爱好者的尸体上所得,然后走到那具尸体面前,狠狠将猎刀刺了下去,从尸体身上切割出一块小小的肉块,放到嘴里,咀嚼着。
大灾变已经降临一个多月了,城内能吃的东西早就已经被幸存者们扫荡得一干二净,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像秃鹫一样吃各种各样的尸体。至于为什么生吃,原因很简单,没有明火,就算有也没人敢用。因为那些怪物的嗅觉很是灵敏,熟食的香味对它们来说就相当于黑夜中的灯塔,从而引来灭顶之灾。
少年咀嚼片刻后,扬起头将肉块吞了下去,又再度举起猎刀,重新切割起来。这种怪物的肉质很是坚硬,非常有嚼劲,营养也很丰富,一斤肉块就足够支撑一个成年人一天的消耗,唯一的缺点就是难吃,有浓烈的腥味,不过这对陌离来说并不是问题,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
连续吃了几块肉块后,少年停了下来,用沾满鲜血和其他物质的袖口擦了擦嘴,走进了屋子里,随意找了个角落坐着,背靠着墙壁,往着窗外逐渐降临的夜幕神游天外。
这间院子并不属于他,他的家在距离朔方市百里之外的一个叫做陌家村的地方,或许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吧。两年前,他离开了那个村子,孤身一人来到陌生的朔方城,在这座城市中一个叫做朔方三中的高中独自生活,只有放假的时候才有时间能够回去看看。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多了,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到时候又不知道要去到哪座城市继续他的大学生活,回去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本来他已经打算好了,等这个学期结束后,就回家团聚,和家人一起开开心心的过一个好年,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
就在一个月前,也就是12月24日,灾难降临了……
那一天,在朔方三中的上空,一道裂缝毫无预兆的出现,紧接着就是如潮水般涌来的怪物,然后,死亡降临了。
人们慌乱地逃窜着,整个朔方市都笼罩在那些怪物的阴影之下。人们哭喊着、哀嚎着、挣扎着……在血与泪的深渊里。
少年所在的朔方三中也有怪物降临,而且比朔方市其他地方还要早。那些怪物一降临便对学校内的师生们展开杀戮,由于灾难来的突然,再加上当时有大部分正在操场上围观着天空之中的裂缝,没有人能够想到危险就来自于他们的头顶,他们的眼中。
从那些怪物涌出裂缝掉落在朔方三中的操场上只有数息时间,怪物们一落地便对旁边围观的师生们扑去,就好像许久都未进食的饿狼遇见了无法动弹的羔羊,眼眸中露着凶光……以及渴望。
在怪物们降临的短短数分钟内,操场上的师生们便被屠戮一空,尸体摆满了整个操场,一具叠着一具,一层叠着一层。鲜血顺着尸体流下,在地面上汇聚着,淹没了整个操场。
因为当时刚刚午休,加上那天恰好轮到少年值日,所以少年就独自留在教室里打扫卫生,并没有去操场上围观天空中出现的异象,这也让他躲过一劫。
面对如此地狱般的场景,少年紧紧爬在窗户上,亲眼看着曾经熟悉的同学们一个个葬身在怪物们的爪下,而他却无能为力,只能在一旁远远看着,不敢靠近,也不敢逃离,只能在原地瑟瑟发抖。
怪物们解决了操场上的人们后,开始向教学楼及周边涌去,凡是被那些怪物发现的人,尽皆命丧黄泉,无一列外。
一时间,整个朔方三中充满了哀鸣。曾经美好欢乐的校园,现在已变为人间炼狱。
后来,在求生欲望的驱使下,少年跌跌撞撞地逃出了朔方三中,跟他一起逃出来的,还有几个和他一样的幸运儿。逃出生天的几人天真的以为只有他们学校出现了怪物,于是经过简短的商议过后,大家都觉得应该去寻找警方或者军方,向他们说明情况,然后寻求庇护。但少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可他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来,只好跟着大家一起去寻找庇护。
然而,接下来的遭遇将他们的美好幻想无情打破。
在他们进入市区的时候,正好遇见一头四处觅食的怪物。于是,他们理所当然的成为了那头怪物的目标。不幸的是,在逃跑的途中,少年与同伴失散了。而幸运的是,他躲过了怪物的追捕,成功的活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少年独自一人东躲西藏,一边躲避着怪物,一边躲避着人类。躲避怪物,是为了活下去,而躲避人类,同样是为了活下去。自从那些怪物降临以后,这个世界就没有秩序可言了,失去了法律与道德的约束,人类变得比那些怪物还要可怕。少年不止一次的看见两个关系很好的人为了一点儿食物大打出手,也看见那些情侣们在面临生命危险时丢下另一半独自逃命,还看见上一刻还相谈甚欢的人们下一刻就拼的你死我活……
当你看过这个世界的阴暗面时,你就会对这个世界戒备森严。
其实一个人也不错,不会被其他人或事拖累,也不用时刻防备着自己的后背,因为所有危险都来自你的正面。
少年独自在偌大的朔方市之中生存着,白天出去寻找食物,晚上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度过夜晚,有时会遇见其他的幸存者,但他都会尽量避开,有时也会遇见那些怪物,如果不是很多的话,他也会尝试着猎杀它们。
是的,猎杀它们。有时候,猎人和猎物总会在不经意之间转换。
一般情况下来说,人类是绝对无法对抗那些怪物的,更别说猎杀怪物了,但凡事皆有例外。
从大灾变开始的那天起,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或多或少的发生了些许变化。起初的时候,少年只顾着逃命,并没有发觉自身的变化,直到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才发现自己身体出现的变化。
从那以后,少年就经常去猎杀那些落单的怪物,用它们的肉充饥,只为活下去。
是的,活下去。这三个字在其他时候或许很容易做到,可在这怪物遍地的末世里,却无比艰难。所有人在末世中做的一切,无论是好是坏,都只是为了能让自己活下去,仅此而已。
没有对错,只有生亡。
因为朔方市的人口众多,而食物储备有限,经过幸存者们半个多月的扫荡,早就所剩无几了,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另寻它法了。
少年不像有些人,为了活下去对同伴伸出刀枪,因为他还有底线,他所受的教育与他自身的良知不允许他这么做。
所以,猎杀那些怪物就成了少年活下去对唯一方法。
“轰轰轰!”
一阵雷声从夜空中传开,让原本就阴沉的夜空彻底黯淡下来,乌云铺开,遮蔽了星空,笼罩着大地。
一开始少年还不在意,以为只是普通的雷阵雨,可当云层逐渐变化时,他才意识到不对。
少年微微皱眉,起身来到窗前,抬起头,望着涌动的乌云,看着它缓缓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横亘在夜空之上。
漩涡中心突然闪过两点红芒,那红芒上下移动着,好像在寻找什么,忽然间,红芒停止移动。少年浑身一紧,打了个寒颤,一道诡秘的波动从他身上扫过,那感觉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一样。当少年回过神来,再向漩涡望去时,发现那两点红芒竟然消失不见了,仿佛从未出现过般。
“刚才那是……什么?”少年疑惑着。
然而,他还来不及细想,夜空之上的漩涡便开始转动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一股强大的吸引力从漩涡之中传出,作用于下方的朔方市。
树叶、瓦砾、枝桠等等比较轻的物体逐渐离开地面,朝那个漩涡飞去,然后是断裂的电线杆、被破坏的汽车、残破的墙壁等等也离开地面,被漩涡吞噬。
没过多久,整个朔方市都被吸入漩涡之中。少年也曾想过挣扎,可惜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开地面,飞向那个如黑洞般的漩涡,无能为力。
如海般的绝望,又一次将他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