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眼前的柜画,灵机一动。
就从这位神秘而有才华的孙画匠入手吧。
作为村里为数不多几位健在的老人,我再找他求证一下,就会知道谁的说法更具可信度了吧。
北方的夏季白天比较上,吃过晚饭的时间太阳刚刚要开始落山,知道上岁数的人休息的都比较早,我吃过晚饭便夹起画本直奔孙画匠家。
不用打听就可以找到他家,原因无他,他们家简直就是村里的地标性建筑,在这一溜的平房堆里矗立着建筑洋气的小二楼,是那么的鹤立鸡群。
路上遇到熟悉的面孔一一打过招呼,亲切又统一的一句:您吃了吗?
我加快脚步走向孙画匠家,听说他目前独居的状态。
发家致富的早,家里孩子们又都很有出息,早已经去了大城市生活,而孙画匠故土难离,便独居在此。
他家住在一处高岗上,从门前的路走上去也要几分钟,眼看着下一个路口就要转弯了,一低头发现自己两手空空,除了画册什么都没带,转身去了路口的超市,第一次拜访人家还是要带一些什么的。
农村超市里的商品种类一眼望到底,仅此一排的货架上还是有很多空地儿,老板见我进来很是热情的上来招呼,听说我要拜访人,向我推荐了他认为拿的出手的三样—罐头,桃酥,白酒。
新鲜水果这里是没有的,我也只能接受商店老板的建议,看着他帮我把三样打包,真别说,这东西经过他手里一包装啊,顿时上了档次变了样。
我们村地势是东高西低,绝对落差有多高我没测量过,但是,从住在最东面的一家望向最西面的一家,几乎就等同于山顶望向山脚的视觉了。
孙画匠的小二楼就在东面的高岗上,我提着手里的礼物爬了五分钟坡地到了目标,而此时我确不能直接敲门,我真的需要站在门口喘一会儿气。
虽不是大汗淋漓但也是气喘吁吁的程度,这地形真是绝了,当初村里搬迁是谁重新定的址呢,真是相当于从平原搬到了山地,这么一想,爷爷说的怕挨淹的原因倒是最说得过去的。
把东西换了只手拎,整理了一下衣物,上前敲了大门。
迟迟没有人来开门,这个时间点也没到睡觉的时候啊,我继续扣动着沉重的门环。
小洋楼建的气派,这外围也是高墙林立,再加上厚重高大的院门,真是高墙深院的感觉。
出来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太阳已经就要沉进地平线了,余晖铺满了西边的天空,橘红色的光线把云朵都映的一片金亮,看上去耀眼夺目。
再亮的光线也是强弩之末,它虽撑住了最后的一点亮光但是灼人的温度却已经不在,我长时间的站在院门外的阴影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就在我考虑放弃想要打道回府的时候,院门从里边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位老人侧着半个身子在窄窄的一道门缝里,用眼神把我从头到家看了一遍。
我反应过来,上前致意道:“老人家,您好,请问您是孙画匠吗?我是来看望您的。”说着把手里的物品往前提了提。
老人没有给我任何表情,退回身子就要关上门。
我着急的上前一步,说:“老人家,我是许书记的孙子许尔,小时候您还抱过我的,您还记得吗?”
他抬头仔细的看向我的脸,好像从我的面部表情上想要判断出我说话的真假,也好像要看清我的脸长得到底和爷爷有几分相似。
没等我琢磨出他的目的,他开口说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不记得了,请回吧!”
这态度,明显的不受欢迎啊!
好在,我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遇见此等态度冷漠的人,那我就——丢掉自尊心,软磨硬泡撒娇卖萌地进一步联络感情了。
我继续展露笑颜,老人家淡淡的看我一眼就要关门谢客,我只好更近一步,在他关门的缝隙中插入了自己的一只脚,脸上笑嘻嘻内心狂喊疼的凑上前去。
老人见我硬要往里挤的架势,没再说什么。
回头向楼里看了一眼,对我说:“进来吧,不要乱说话。”
门缝拉开的更大一些,我一秒不等地侧身钻了进去,站好之后才看清面前的老人,我的瞳孔急剧收缩了一下。
原来,原来老人是独臂,左手臂完好,右手臂只剩下半截,看伤口的深褐色已经是很长时间的事了,肘关节以下的缺失使人看起来很不协调,剩余的半截胳膊像是吊在身上一样,不能晃动,好像随时会让主人失去平衡。
觉察出愣在当场的尴尬,我赶紧清了清嗓子,乖巧地“哦哦”两声答应下来。
跟在老人身后,像猫一样的前行,拿出了不走出一条直线都像是会被赶出去的小心翼翼,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老人的背影往里走。
脑子里尽想着孙画匠怎么会是独臂这件事,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直到站在一楼大厅中才反应过来,赶忙把手里的东西递上前去,老人站定没有说话,感觉到气氛的压抑,我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愣是吓了我一跳,原来屋子里不止我和老人,还有几个中年男人在此。
看着眼前的几人都是生面孔,我勉强笑笑说:“不好意思,原来您有客人,打扰了。”
老人走向自己的座椅,看也不看一眼的说:“你不打扰他们,你们是一样的。”
嗯…这就很尴尬了。
我和几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各自不自在的转动着脖子,老人没让我坐,看着对方也是站在偌大空旷的大厅里,真是一时默默无语。
其中一个穿着正装的男人上前对孙画匠微鞠一躬,说:“孙老先生,既然您有客人,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希望您认真的考虑一下我说的,我们随时恭候您的答复。”
老人用一只手轻摇了一下摇椅,道:“慢走,不送。”
几人前后走了出去,我扭着脖子看着他们走出院门,也没有想清楚这是些什么人。看着穿着和谈吐,肯定不是周围村庄的人了,听着话的意思是来找老人合作的吗?买家具?
“咳咳”老人的咳嗽声让回回神,转过身来站好,我记得上次我这么规矩的站着还是上小学当上升旗手的时候。
老人看着我,缓缓开口:“你说,你是谁?”
我上前一步,热情道:“孙爷爷,我是许尔啊,许树封的孙子。”
老人像是要确认似的,微微起身伸长了一下脖子看了我一会,说:“那老东西要你来找我干嘛?”
“没有没有,不是爷爷让我来打扰您的,是我自己有一些问题想请教您。”
不知是我过于激动声音大了一些,还是这里空间太大有回音,每个字的话音都打回到我耳朵里,这里实在是过于冷清了。
老人并不接话,我不尴不尬的上前递上我手里的画册,翻到我在柜子前临摹的那页,捧着它送到老人请他看一眼。
“我是来向您请教柜画的。”
听到柜画两个字,老人霎时脸色一变,问:“你想知道什么?”
我听这话可谈,上前附身指着画册上临摹的图案说:“我想知道这幅图案,画的是什么?”
老人微蹙了一下眉头,清亮的眼睛盯着眼前的画册,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
看着老人的眼神,我是惊奇的。一位耄耋老人还能有如此清亮的眼神这让我感到惊奇,细看上去,像是有深邃的光眼底射出来,不同于孩童眼神的清澈,老人的眼睛是有种能看透尘埃的光亮。
他细细地看着画册,左手食指轻轻的跟着目光移动,看完我临摹的整副画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不记得了。”
啊?!
这我怎么能信呢,您刚才看的还那么认真。
看我一脸的不信,老人坐直身体说:“当年做家具最红火的时候,一天要出好几组,就我一个人能画,为了完成工作量边边角角到最后都是随便画的一些,这么长时间了,谁能记得画了什么,你能看出来我画了什么吗?”
我木讷的摇摇头。
“是嘛,你都看不出来,我这岁数的眼神就更看不出来了”边说边摇头:“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可是,我总觉得您不……”
话音未落,孙画匠腾地一下站起身,我差点吓得向后仰。
我以为他要说送客的话了,没想到看着老人几个大步穿过客厅走向旁边的厨房,嘴里不住的念叨着:“坏了坏了,忘了忘了”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哦,食物烧糊的味道。
想到老人可能手上不方便的原因,我自告奋勇地冲上去帮忙,关火,加水,打开窗户,动作一气呵成。
看着厨房的烟雾缭绕已经呛人到眼泪横流的程度,老人终是没说什么,默默地退到客厅看着我前前后后的打扫战场。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看在我刚才帮忙的份上,老人家总不好还要赶我了吧。
厨房灶上重新煮上的米粥咕嘟咕嘟冒着泡,热水壶响起了蜂鸣,整栋楼内所有生存的气息现在都集中在一楼厨房的这一方天地。
这一刻,我相信人间烟火的力量,它总是能够给人生活感,有时也能温暖一颗孤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