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夫人并不以为意，还是轻啜了一口道：“这茶叶虽然比不上拥翠园的，但也并不是什么难以入口的茶水。此前我还喝过更加恶劣的茶叶。”
“是么？”细川满国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我记起来了，当年哥哥回来的时候曾经说过你们坐船从明国过来的时候吃过不少苦，你说的是那段时间么？”
岳夫人放下茶碗道：“你说的不错，其实人生不如意常八九。每个人都会有不顺的时候，也都会有苦尽甘来的时候。叔叔的这点苦和我们当年比还是要好得多的。至少每天不用担心吃喝。”
“不用担心吃喝？”细川满国冷笑道，“每天这么无所事事，除了睡觉就是吃喝，连这屋门都出不了。在这里只不过是在等死罢了？”
岳夫人像是觉得只有这茶水还比较热，只是用手抱着茶碗，双眸平淡地看着细川满国道：“叔叔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既然能做出犯上作乱的事就应该知道会有什么惩罚。在这里等死总比将你处刑好得多吧。”
细川满国冷然道：“这个不需要你来提醒，当初既然决定要谋反就已经想好所有后果。不过要是就这个样子，我还是觉得自刃好得多。至少自刃不会堕我细川家的威名。你不如让细川满元杀了我算了，或者允许我自刃。”
“哦。在决定谋反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所有后果了？”岳夫人冷笑道，“那我怎么听说你在京都郊外刺杀夫君失败的时候居然让安富盛衡替你断后，而你却一溜烟地去投靠了大内义弘。对了，帮助你逃到堺町的也是大内义弘的人吧。”
细川满国听到这话顿时变色，脸上忽青忽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只是觉得大内义弘有能力战胜足利义满，只要大内义弘能够掌控天下，届时细川满元再怎么样也不过俎上鱼肉而已。”
岳夫人听完便追问道：“那大内义弘在堺町战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自刃呢？在夫君和持元抓住你之前你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切腹吧。”
细川满国这下被问得哑口无言，腾地站了起来，双眼赤红，怒目圆睁，作势便要扑上来。这样子如果常人看来势必会有所提防，可岳夫人却依旧平静如常。
而坐在一边的阿雪却投来一道冷若冰霜的目光。细川满国与这目光一接触不觉一震，这道目光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虽然记不起来了，可是心中却隐隐感到这道目光背后藏着巨大的危险。
细川满国被这么耽搁顿时心气平了不少，于是朝着岳夫人怒道：“你今天来是奚落我的么？既然如此你不如让细川满元杀了我。”
“当年頼元公的训诫犹如在耳，夫君怎么会忍心下手呢？你放心夫君是断不会杀了你的。”岳夫人依旧冷冷道，“不过我也不是无聊之人，今天来这里可没时间奚落你。”
细川满国听完便坐回去，怒道：“那你今天来这里干什么？”
岳夫人又轻啜了一口茶淡淡地道：“急什么？反正你现在有大把的时间，就当我来陪你说说话，你也应该感激我才对。”
“感激？如果就让我这么等死，我有什么好感激你的。”细川满国依旧怒道。
“满国殿下，不过有件事我还是挺佩服你的，有时候屈辱的活着远比慷慨赴死要勇敢得多。就像你投靠大内义弘说的那样，万一大内义弘能够战胜大御所，那一切就还有转机。”
细川满国冷哼了一声道：“那有什么用，大内义弘最后不也是失败了么？我现在不还是沦为阶下囚么？”
“我刚才不是说了么？只要人还活着就还有希望。一旦人死了就万事皆休了。”
细川满国听到这句话，眼睛一亮，紧跑两步来到小几旁急道：“是不是哥哥准备放了我么？”
岳夫人冷笑道：“满国殿下，你犯上作乱，妄图弑杀主君。夫君不处死你已经格外开恩了。你居然还妄想夫君会放了你？”
细川满国原本兴奋的脸立即变得灰白，继而又变得铁青，两边太阳穴边的青筋暴起。要不是旁边的阿雪紧紧地盯着他的话，细川满国作势便要掐死岳夫人了。
他强自按捺住心中的冲动，喘息了半天才怒道：“你今天过来只是为了奚落戏耍我的么？”随即恨恨地道，“只恨我当初为什么没有听从安富盛衡的话，要我除掉你和持元那个家伙。”
“戏耍你？”岳夫人抖了抖衣袖上的灰尘道，“夫君是一个宽厚的人，从来不屑做这种事情。再说如果夫君真的想戏耍你，只需派一名下级武士来就可以，何必让我来。”
“那你今天到底来干什么？”
岳夫人云淡风轻地道：“想让你替我办件事。”
细川满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追问了一句，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才冷笑道：“我现在已经离不开这丈许的小屋了，我能为你干什么？细川满元现在反正已经是足利义满手下最风光的人了，你儿子也立了不少功劳，让他们去办不是比我更好么？”
岳夫人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这件事他们去办反而会坏事，只有你去办才是最好的人选。”
细川满国在确认过这句话的意思后，想了想道：“既然这样的话，我做了有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岳夫人并不诧异对方会问这句话，平静地问道。
细川满国听这句话的意思似乎是任由他开条件一般，不觉心中又泛起一丝希望，眼睛滴溜溜转了一会儿才道：“侧夫人你智计卓绝，细川家的家督我是不敢指望了。但是凭借你和大御所的关系，要是能够分我一国当守护，我便愿意帮你这个忙。”细川满国居然一改刚才嬉笑怒骂任意所为，开始放低姿态了。
岳夫人上下打量了他半天才幽幽地道：“满国殿下，想不到你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居然还要提出这样的非分要求。”不过话虽这么说，岳夫人却并不动气，依然用平静的语气道：“也罢，如果你干得好，说不定真的会让你担任一国守护。”
“真的么？”细川满国眼中大放精光，雀跃道。
岳夫人默默地看着对方许久才淡淡地道：“满国殿下，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一定会追问一句：如果我失败的话，我会怎样？经历了这么多事你难道还不明白，利益越大的事，也是危险至极的事。能够以一国守护相诱的，其代价也必然十分巨大，有可能巨大到你承受不了的地步。”
细川满国想了想苦笑道：“我还有什么不可以丢弃的？我已经不见容于细川家了。夫人也已经自刃，大内义弘也战败身死。我现在除了一条命以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最多也就是一死而已。说罢，需要我办什么事？”
岳夫人听完点点头微笑道：“确实如此，既然这样的话，到时候我会告诉你要办什么事的。”
细川满国愕然道：“不是现在就让我干的么？”
岳夫人站起身来道：“现在你要做的是要在这间牢房内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过失。那件事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到要你办的时候我自然会派人告诉你的。”
“你……你……”细川满国感觉自己被对方又是戏耍了一番，顿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岳夫人此时已经走到门口，面朝门口，说道：“你放心，我不会骗你的，不过此事事关重大，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再说刚才的一番谈话我觉得你还没有认识到自己做错的地方。否则以后如果真的让你担任一国守护的话，对你也未必是好事。我一会儿会吩咐看守的人这些天不要亏待你。这不但是我的意思，也是夫君的意思。”
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留下细川满国还在那边似懂非懂地呆在原地。
刚走了出去，岳夫人的身子便晃了晃。那间屋毕竟是一座牢房，才呆了一会儿便觉得胸中气息不畅。阿雪极是心细，赶紧走上前去扶住她问道：“夫人，我们现在回去么？”
岳夫人靠在阿雪的肩膀上休息了片刻，待得原本昏沉的脑子清醒了一点才站直身子，朝着阿雪笑了笑道：“谢谢你了。”
阿雪急道：“夫人你的身子还没见好，我们回去吧。”
岳夫人笑着摇了摇头道：“先不急，我是第一次到这里，不如你陪着我在这里好好逛逛吧。”
阿雪并不明白岳夫人的意思，犹豫道：“可是，夫人，你的身子……”
岳夫人笑了笑道：“没事，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细川满国的这片园子盖得倒也是不错。既然来了不逛逛可惜了。”
阿雪口虽然称是，心中却暗想：这对母子真是太像了，什么新奇的事物都想弄个明白，就算再危险都不怕。不过她心中这么想，还是搀扶着岳夫人开始在园中逛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