撸苟哥的时候摸到了几个硬块,我起了疑心,拍照问了卖家,卖家叫我先用白醋擦擦看,我擦了一两次,感觉效果平平,硬块倒越来越大。苟哥倒是浑不在意,该吃吃该睡睡,我却一天比一天担心,终于抱了它去了宠物医院。
说是宠物医院,却是一个藏在小巷里的屋子。巷子逼仄,阳光直直洒下,墙根处传来浓烈呛鼻的尿骚味。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女人,穿着原本是蓝色却被洗出白色的大褂,顶着一头棕夹金的齐肩大波浪,一扭一扭地热情欢迎我。
她看了一眼我手中因为第一次出门而害怕不安的苟哥,粗哑的嗓音中是显而易见的信心满满:“我们店开十年了,这点小毛病没有问题的。”
我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一圈,“医院”的显眼处没有任何职业资格证书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有的是一张张明显从网上当下来的猫狗照片。门口趴着一只龇牙咧嘴的老狗,看着我走进去,它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无力地趴了下去。
苟哥吓得一动不动,任由我怎么哄她都不肯从笼子里出来。女人伸出粗黑的手指进去一抓,苟哥猛地一躲,撞在笼子边缘上,眼睛湿漉漉的机警地看着我,我没有办法,只好拆了运输笼,把苟哥抓了出来。
小家伙在我手里还算乖巧,可是一被那女人碰到它就挣扎着要躲。女人一手箍住苟哥的头,另一手拿了“滋滋”作响的推子,黑色白色的兔毛轻柔地飘了一桌。硬块光秃秃地暴露出来,女人声音肯定:“这个是长兔藓了。”
我来之前也在网上做过功课,也询问过卖家很多次,得到这个结论并不惊讶。只是这几个硬块比我想象的要大,我问女人怎么办,她摆摆手:“先打麻药,把这个硬块扣下来,然后再抹药膏。不行还要打针,喷消毒液。”
我到底不是专业的,只好点头。剃毛这件事已经把苟哥吓得不轻,这家伙平时在家作威作福惯了,头一次出门遭受了这种待遇,此时便一声不吭地趴在那里。
我心疼她,但不敢表现出来。我不是不谙人事的小姑娘,我很清楚马上等待着我的就是这个女人的漫天要价了。
果不其然,那女人把苟哥扔上桌子,一手拿麻药,一边开始絮絮叨叨:“这个麻药就要200块,后面每天要来清创,然后我再给你开方子回去涂,一个月后再每一个礼拜来一次,我再给它打针,再等一个月……”
“一共多少?”我直奔主题。
“730。”女人显然没有想到我直接打断了她,愣了一下,还是报出了一个数字。
“是包两个月好吗?”做的功课这时就发挥了作用,我知道这些宠物医院还有不少隐形消费。
“只是清创的钱,后面打针每一次四十。”女人一边说着,一边觑着我的脸色。
“您稍等一下,我问问卖家。”我不再和她废话,被打完麻药的苟哥依旧疯狂的挣扎蹦跶,她刚才被剃过毛的地方已经有血流了出来。女人和蔼地笑着要去摸她,苟哥吓得缩在了角落。乘着我打电话的功夫,女人抓起苟哥的耳朵就给她扔进了一个脏兮兮的笼子。
我从来没有抓过苟哥的耳朵,小兔子的耳朵上布满血管,相当脆弱,我都是双手把苟哥抱进笼子的。
小家伙在笼子里已经不太能站稳,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我别开眼不去看她。
我知道如果我这时露出一丝焦急的神色,这个女人就要再宰我一笔了。
打给卖家后,客服小姐姐耐心地听完,跟我说这家医院不太专业,兔藓直接皮下注射就好了。药水二十五一瓶,打完就可以了。
我一边听着,一边点头。
虽然我不敢给兔子打针,但是我更付不起730再加无数个40。
我挂了电话,跟女人说我再考虑一下,女人的笑容一点点垮塌下来,脸色渐渐变冷:“这个不好好治,只怕兔子活不了多久。我见过好多人捡了流浪猫流浪狗,还不是把它们养死了,这个不搞那个不搞,小动物最遭罪了。”
我微微一笑:“五十块钱的一只兔子而已,没那么金贵,直接扔了的话,省下来的治疗的钱都够我买个十几只了。”
女人似乎没有料到我会这么冷血,她动了动嘴还想说什么,到底只是摇着屁股进了里屋:“我随你,挂号费二十。”
我把不停颤抖着还在流血的苟哥抱进了重新装好的运输笼,扫码付了钱,说了声“谢谢”。女人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什么,也没有回应我。
我没有管她。
苟哥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
其实我说的话半真半假,我的确动过把苟哥丢掉的心思,这家伙咬坏了我的台灯,数据线,电脑充电器,打印机线,还有我妈的按摩椅。除了我妹和我,我们家就没有人欢迎它。现在它又病了,兔藓又有传人的风险,我真的还要花时间在它身上吗?
小家伙不知道我的心思,它只是安安静静地躲在笼子角落,不时舔着自己流血的伤口。
它的眼睛黑漆漆的,几乎看不见眼白。我看见自己迟疑的身影被它玻璃球似的眼睛反射,显得猥琐而矮小。
小动物的眼睛都是这样,怯怯的,傻傻的,似乎对你充满了信任。
这双眼睛让我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双眼睛,那是一只小小的泰迪狗,脖子上是崭新的项圈,它似乎失了主人,茫然地站在路口,嗅着每一个路人的脚。我经过它时,它很认真地闻了闻我,抬眼看了我一下,那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就这样撞到了我。
下一秒,它忽然抬头,望向马路对面,然后低吠一声后便撒丫子跑了过去,我已经可以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果然,一辆汽车呼啸而过,先传来了一声重物被击中的沉闷的响声,然后传来了一声骨肉被碾碎的声音,中间夹杂着一声短促的尖叫。
那只小小的泰迪,焦急地寻找着主人的泰迪,成了地上一滩流血的毛皮。
车主人骂骂咧咧地下了车。
我低着头继续往前走,没有任何预兆地,哭了。
那双眼睛映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