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如果，能说出如果不是……就……这样的话的人，阿乐感觉多少沾点。
至于是沾点什么就不明说了，阿乐不喜欢评论别人的智商，懂得都懂。
有的时候命运就是这样，就算不是什么意外事件，有些人也会走上那条属于他自己的道路。可能是因为性格，也可能那是他命中注定的人生。
就像阿乐，总有一天他会离开那个带给过他荣耀和名声的云字班。这并不能说是因为某件特定的事。非要找个原因的话，就是他想走了。
成为京城名旦的阿乐像是无数故事里说的一样，成名之后被这花花世界给迷了眼。
他膨胀了。
一个孤儿院出身的孤儿，开始参与了富家子弟的聚会。
一个曾经自卑怕生的小孩，突然有了数不清的吹捧，粉丝。甚至曾经被兄弟俩仰望的一些行当的人群——像是工部的科研人员，都成为了阿乐李哥的支持者。为了能见他们一面豪掷千金。
换任何一个人来，也许都会觉得自己，起飞了！
以李惊蛰二十出头，阿乐不到二十的年纪，做到这个地步。怎么都能算的上是年少有为吧。
那个时候，长时间混迹于高官子弟，大派传人，富商后代的圈子里。两人的眼光自然而然的高了起来。
你所处的圈子，决定了你的气质。
这话不是没有道理。
对于这帮少爷小姐来说，听曲儿，那都是去最高端的茶馆——京城四大班子的馆子去听。看真人比武职业联赛，那都是贵宾一号厅。平时出门郊游，要么是带上禁止私自持有的火铳打猎。要么就是去一些著名的山川河流，包场。
自然而然的，李哥和阿乐也觉得，
“阿乐！我们成角儿了！”
“成了这京城最牛逼的角儿！”
“就算有人不喜欢我们，也无法否认我们在这一亩三分地上的影响力！”
在他们最火的时候，李哥每每跟阿乐独处，想到两人那时的境遇，便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容。搂着阿乐的肩，大声地高喊这成功者的宣言。
那个时候，阿乐记得自己就算是骂观众，都有不少人为他叫好。
有那么一次，一家小的茶馆喊阿乐去讲一段，可碍于应酬众多，阿乐根本没有时间好好准备。那大概是阿乐第一次演出没有准备，因为紧张，在台上多多少少有些胡言乱语。却没想到观众们的反响甚至比平时要好。
阿乐记得自己最后是这么说的：
“那些真正努力的人现在在哪里呢，他们在努力读书，在努力工作。”
“那么为什么我们会聚集在这里，为什么大家会汇聚一堂。休息？”
“如果你真的很努力很努力，你会在这下午太阳还没落下去的时候在这儿听我吹牛？”
“所以不要看不起别人，不要骂别人懒啊什么的，大家都是差不多的。”
“什么样的人会在这里听我逼逼赖赖？”
“那还不是我们这些人，我们大家都是差不多的。”
“我们都是废物！我们是废物哦！”
后来那天有观众说，讲这句话的时候，阿乐还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大家看的心都化了。
“但是没有关系哦，大伙不都在这里嘛。”
“不要担心，不要担心！”
“你不是一个人，坐在这里的有很多人和你一样，看看自己的周围。”
“我们就当废物挺好的。”
“这个世界那么大，就让那些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去闯吧，我们就当个废物不好嘛。”
“坐在这喝喝茶，听听曲儿，吃吃好吃的，喝点小酒！哇哦，这是多幸福的人生啊！”
“人都是要死的，是要躺进棺材睡觉的，有什么区别嘛？”
“好啦，又到了我第一喜欢的下班时间了。谢谢各位的捧场，感谢各位废物对小乐蓝这个废物一直以来的支持哦！”
虽然师傅一再强调着不能糊弄观众，每一次演出，都要准备充分。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阿乐和李哥也不是不当回事，只是，人一红，收到的诱惑就多了。
没办法的，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那活动一多，自然就不能静下心来钻研自身的作品了。
不过好在兄弟俩都是明事理的人，也都是对自己的作品有追求的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阿乐都希望自己在茶馆里讲出来的故事能给越来越多的人们带来希望和欢乐。给人努力面对生活的动力。
不过接触了越来越多的社会名流，也是随着见识的增长，阿乐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作为京城四大戏班之一的云字班的招牌花旦，能来看阿乐演出的，都不是什么等闲人士。说的直白一点，上流社会的人们才看他们。那看的是一种，艺术修养。是一种身份象征。是社会地位的体现。
一般民众，尤其是需要从故事里获取动力的人们，接触不到像阿乐这样的高端艺术表演者。他们看的，更多的是嘈杂的音乐，新派的演出，厚重的鼓点，直白的词汇——也就是师傅所不喜欢的地下演出。
既然观众都是成功人士了，那自己还整这些励志故事心灵鸡汤干啥呢？
也许他们根本不在乎我说的是什么吧，他们只是因为上流社会都看云字班，所以才来捧个场的吧。不过那也无所谓，我们吃这碗饭的，观众来了，就是爷，得供着！
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总有一些观众对艺术没有他们该有的敬畏。也许是暴发户，也许因为对霸占了京城最好的舞台资源的京剧的不满。
总之，他们提出了一些要求，引发了一些矛盾。其实是很常有的事，就比如让阿乐女装多唱首歌，或者让李哥去府上给自家小姐单独唱段曲儿。不过自觉已经起飞了的兄弟俩遇到的观众，大概是冲着他们来的。
。。。
其实阿乐很理解那些欣赏不了京剧的人们，阿乐和师傅就不能欣赏所谓的说唱，那种弹着六弦琴唱歌的阿乐倒是挺喜欢的，就说唱，阿乐看来咬字不如他们清晰，旋律不如京剧多变，用词也大都低俗直接，毫无艺术的气息。那换位思考一下，也总有人不喜欢京剧，说书，曲艺之类的。
“这种高雅的玩意儿，咱们看不来，一个个台词都玄乎的不行，没意思。看的人昏昏欲睡。”
阿乐可以想象出他们评价自己师兄弟们演出时的嘴脸，甚至平时有些观众的眼神就好像在说这些。
要不是上司（父母）爱看，这些年轻官员（大派子弟，商人后辈）可能都不会来到这戏台。
哦对了，阿乐虽然不喜欢，李惊蛰却是对说唱这种文化情有独钟。用他的话来说：
“我们不管以后做到多么厉害的地步都不能忘了咱们时来自哪儿的，咱们时来自孤儿院的，咱们不是生在富贵家庭的。我们不能忘了本。”
“这种直白的语言，对生活最犀利的描写，正是出自社会底层的文化。他代表了我们的根。”
阿乐倒是不置可否，总觉得惊蛰是跟一些喜欢说唱的人混的时间长了。
像是当年孤儿院他的跟班，就有一个叫姓万的哥们现在在京城玩说唱玩的挺好，给自己取了个艺名儿，皮皮万，据说在喜欢说唱的平民里能有阿乐一半的热度。
还有一个叫艺名叫蛋壳的也很火，不说，没人能猜到京城少爷圈子里最讲兄弟义气，阿乐演出从不缺席的那位居然最爱耍的是说唱。
他们三个好像经常一起偷偷溜去一些地下场所演出。那段时间自认京城戏剧圈年轻一辈最牛逼的李哥对排演戏剧也有一点不上心。
这事儿师傅知道了大大训斥了惊蛰一次，李哥也有些许不满，不过还是消停下来了，又专心戏剧。
师傅训斥的很对：
“你们两个，太狂了！这个圈子里一个人出名，很容易，让一个出名的人被遗忘，更容易。李惊蛰你别整天一幅你天下第一的感觉。平时收敛一点，也不要和那些高官子弟走的太近，他们是观众，我们只是戏子。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还去搞什么说唱？你知道我们在做的是什么嘛？我们做的是艺术，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东西！我没有那么顽固不化不让你接受新的东西！但至少你得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
“你！乐蓝！你也别在边上幸灾乐祸！惊蛰他狂，你就不了嘛？你以为你自己不说就没人看出来了？你的问题更严重！”
“你就看不起那些观众！你打心底看不起他们，你觉得你随便上台干嘛他们都要为你倾倒。你觉得他们根本没有自己的思考是吗？！”
“更过分的是你也看不起我们排的这些剧是吧，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见识的东西多了，觉得这些都是肤浅的，你以为自己看透一切了，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了是不是？”
“你比惊蛰还要狂妄，你甚至不屑去像惊蛰一样去做说唱，或者和为师争辩，你认为这些都是无意义的是嘛？”
“你们最基本的敬畏之心，去哪里了？啊？！”
。。。
话说回来，真的因为审美问题产生冲突，对表演不满，观众也不会当众说出来——如果他们脑子没有大问题的话，毕竟就算自己不喜欢，那邀请自己来看的人呢？
和观众产生冲突，阿乐和李哥因为忙于其他事情，对新剧的排练不够多绝对算得上是原因之一。但最多能占个十之一二。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两人一年里几乎占了全京城最好的资源。最好的剧作家写剧给他们；给皇上演出的机会也是给他们的；眼红的人，太多了。
。。。
“鼎鼎大名的云字班招牌的演出就这个水准嘛？那还不如去看别家的戏剧了呢。”
“害，纯路人，感觉去街头看说唱都比这强。”
“啊，忘了惊蛰兄也好（4声）说唱呢，想必惊蛰兄的说唱也不如街头的大多数吧。”
“是不是被一些副业分散了精力呢，早就听闻说唱界的蛋壳和李惊蛰是兄弟。”
“啊，那是不是戏剧界的李惊蛰也会吸食那些白色粉末呢？如李兄乐兄这般天赋异禀之人，想必也只有服用违禁品能影响到你们的演出状态了吧。”
“啊，你这么一说才想起来，场场都在的蛋兄今天好像没来哦。坊间传闻他最近被指控贩卖‘神仙散’啊。是不是被抓起来了？”
“呦这么一想，二位嫌疑也不小呢？”
一开始安排好的阴阳怪气二人组，很容易就引起了群众的猜忌。
演的不好是事实，没有辩解的理由。可吸食神仙散，那就是无稽之谈了。那个时候的阿乐，酒都没喝过的。
本来让班里的人来处理这种带节奏的就可以了。
可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