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完一杯,酒又斟满。
就好像无穷无尽,永远喝不完。
处理完了眼前的,又会有新的。
干了新的一杯酒,酒杯又会被人倒满——至少在这个饭桌上是这样的。
生活里的麻烦,琐事,大致也是如此吧。一件接着一件,永远不会有停息的那天——只要你还在这个社会里生存着。
就比如现在,阿乐和左哥经历了那么多天的暗自思考,小心试探,通过喽喽和小蝶传话,好不容易才在“在金陵办一个厂牌”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转眼就遇到了新的问题。
那就是,谁来当这个厂牌的主理人。
这也是三人干完上一杯酒后,就重新开始讨论起来这个问题。
阿乐觉得,自己终归不是属于金陵的,不管怎么说,自己也代表不了金陵。准确一点说,阿乐觉得自己什么都代表不了。
也许曾经的他可以骄傲的说自己是云字班的招牌,但现在,那个地方和他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师傅退休了,惊蛰走了,他们精心排的戏不让演了,曾经亲切的大师兄也不一样了。云字班已经不是那个云字班了。
京城的地下音乐圈呢?
阿乐其实从没有融入过。说到底,那里不属于他。他不像他们是从底层白手起家的人,对于阿乐来说,那些歌里唱的,“十平米的屋子住三个人”,“拜过各种大哥”,“冷的馒头就着咸菜”,阿乐基本上都没有经历过。
如果说这样的地下音乐,这些说唱,舞蹈,算是一种文化的话,阿乐本身的经历,完全不能算在这种文化里。
他是科班出身,是名满京城的戏子,是坐着都有人给他送钱的名旦。
他和这些人不一样,这也是他,阿乐,觉得自己不适合当主理人的原因。
他可以帮助他们建立这样的厂牌,但领导他的,一定是出身金陵的左哥,一定是来自街头的左哥。
只有出身金陵,这个厂牌才有资格代表金陵。
只有来自街头,这个厂牌才能是一直属于地下的。
至于为什么要一直属于地下,这也许是阿乐的坚持。
戏班子的,就永远是戏班子的。
地下的,就应该永远是地下的。
就像师傅说过的,戏子,只用演好戏就行了,不该去考虑如何和观众互动。在阿乐心里,戏班子,更不应该被官方的规矩束缚。
地下的音乐也是如此,阿乐虽然对说唱这种没有旋律的音乐没有那么喜欢,但是这些东西里面蕴含的反抗,自由的精神,才是他们的灵魂。这些才是惊蛰,阿乐对他们喜爱的理由。
这也是阿乐现在一直做着地下音乐的理由——绝对不是因为惊蛰什么的。
如果有天地下的不再属于地下了,反而被资本,被观众束缚,那恐怕也就不是阿乐现在享受的了。
而如果让阿乐来当主理人的话,说不定哪天他就带着大家开始唱戏,或者玩民谣了,怎么说都是不合适的。
不管是对于金陵,还是对于地下音乐来说,阿乐自认为都只是一个过客。
可惜。
左哥不这么认为。
“乐哥啊,这波,这波你一定得当这个主理人。”
“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兄弟,私下里是怎么看你的。”
“你一来金陵,那是大家终于有了专业的人带着做音乐,终于有了地方录自己的歌,终于能在金陵做出像样的音乐了。”
“再加上今年的比赛的到来,大家终于是有了自己的舞台演出。像这样,金陵就像是迎来了新生一样。”
“对于我们来说,你就像是金陵的半个救世主。”
“剩下的所有的金陵的说唱歌手就是另外半个。”
“在我们这些金陵的兄弟心里,只有你这个金陵的半个救世主,才能做的了这个位置。”
不得不说,左哥的这番话说的,把阿乐的地位抬到了一个似乎不属于他的位置。
可细细一想,似乎又不是没有道理。
说阿乐是整个金陵城里,愿意做地下音乐的人里面,最专业的,绝对不为过。
而作为在金陵的最会做音乐的人之一,能够教这些没学过音乐的人什么是切分,什么是调性,什么是和弦等,说实话是极为难得的。
不管在哪个时代,知识都是一种宝贵的东西。
它的价值是难以用钱来衡量的,虽然这些跟着阿乐学知识的左哥,豆芽,喽喽,并没有付什么学费之类的钱。
而不仅没有付学费,他们还免费的用着阿乐的很多伴奏,录音设备。
可以说之前大家听到的《天赐》,还有后面会写到的一些歌,这些歌的诞生,都是和阿乐有关联的。
换言之,如果没有阿乐,这帮兄弟现在就不会有这样完整的歌曲,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开始想着怎么才能做一个厂牌。
毕竟以前自己写的那些歌,自己心里都清楚,根本就不入流的,哪里还能算厂牌什么的。
这样想来,说阿乐是金陵地下说唱的半个救世主,似乎并不为过。
而有了阿乐,再有了这次比赛的在大舞台上演出的机会,兄弟们才是真正的对金陵说唱有了希望。
缺一不可。
阿乐带来了大家的水平的提升,而比赛给了一个机会。对着机会有所准备,这才是大家想做厂牌的原因。
不然,最多是作为一个生活里的爱好,怎么可能做成职业呢?而且说不定哪天,就做不下去放弃了吧。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其实,如果没有阿乐,这些金陵的兄弟未必不能做成这些事。只是可能会加倍的困难,也会有更多的兄弟在这条路上放弃。
不过阿乐的核心论点其实是,自己代表不了金陵,也代表不了地下。
所以左哥感人肺腑地说了这么一大堆,却没有说道阿乐心里。
“左哥,我不是推脱,也不是谦虚。”
“我只是觉得我代表不了金陵,我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儿。”
“我曾经也不是混地下的圈子的。我没有你们对他这么热爱。”
是的,说句难听的,左哥他们,是一心一意追求名为“说唱”这个姑娘的卑微舔狗,付出了许多努力也没有多大进展。
而阿乐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渣男。背叛了发妻“戏曲”,放弃了青梅竹马“说书”,反而心血来潮,因为无聊,勾搭上了“民谣”,“说唱”,“摇滚”这几个姐妹,还是同时。
而这个渣男和这些姑娘的关系,似乎比左哥这些专一的舔狗和说唱的关系,要好得多。
阿乐也愿意承认这点。
“甚至比起说唱,我更喜欢摇滚。”
“而且我不够地下,我觉得,我做不到让这个厂牌保持着它最初的单纯。”
其实有的时候,很难说清楚,怎样才算是地下。
但是那种感觉是在的。
就像一个出入上流社会的,古筝演奏大家,怎么说也不会和地下沾边吧。
放到阿乐身上就像是,左哥这些舔狗,明明是和“说唱”这个姑娘出自一个街区,明明是非常了解她的,一起长大,他们却没有什么进展,关系还是平淡。
而阿乐这个渣男,根本不是住在街区的,是住在自己的庭院里的,和“说唱”不甚了解,互相都有着神秘的面纱,却和“说唱”关系匪浅。
甚至舔狗们都要向他请教搭讪技巧——如果这种事真的有技巧的话。
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阿乐觉得左哥应该是懂的,懂了这些,自然也就不会再让自己做主理人了吧。
而桌上的另一人小蝶,她可是听了阿乐说过无数遍这种“我不属于这里”,“没有归属感”的这种话,她也一定是懂自己,并且会帮着劝左哥的吧。
正这么想着,他们同时开口了。
“不!”
阿乐愣了一下,左哥没被说服,那还可以理解,自己这波可能表达的不太好。
但是小蝶是啥情况,当场跳反?
只见小蝶左手指着阿乐,眼睛也紧紧的盯着她的乐宝,气势汹汹的说:
“这种事怎么能这么评判呢!”
“你说你不够地下就不地下了?”
“你怎么定义地下?”
“那我要说说你就是地下的,这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就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就逃避厂牌主理人的责任嘛?”
阿乐微微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看见左哥用力的拍了下手掌,大声说了句:“对啊!”
可左哥还没继续发言,就被小蝶打断了。
“但是左哥,你也不该就把自己的功劳排除出去。”
“他阿乐怎么就是半个救世主了?”
“那你带着的这么多兄弟,这么多年的坚持又是什么?”
“你难道不是你自己的救世主嘛?”
害,这才对嘛。
还以为小蝶要跳反。
阿乐微微动的嘴唇变成了微笑,一边笑一边听小蝶继续说服左哥。
这波啊,这波应该是让步段,是欲扬先抑。
“要我说,这厂牌的建设,你们俩谁都不能少!”
“一个是金陵本地的大哥,一个是音乐上的高手,你们一起才能做成厂牌啊!”
“而且所谓主理人,要这玩意儿有啥用?”
“你们都是创始人,都是元老,一起代表这个厂牌不就行了?”
理论上,这确实是一个听着不错的主意。
但如果,在日后的厂牌发展上,两人产生了分歧,那会爆发不小的问题。
理念上的区别,关于兄弟情谊,和厂牌盈亏上的矛盾,有太多太多问题了。
这都是AR告诉他们的关于厂牌经营的问题。
就比如,左哥有个兄弟,特别混,弄得歌都不太行,但是因为是兄弟,所以给他资源演出,给他伴奏,这种行为该怎么处理?
这样的问题,最好是有一个厂牌的主理人来做决定的。
包括很多的商业合作,演出之类的事情,没有一个带头的拍板,很多事都会乱的一团糟。
毕竟从没有哪个厂牌,是没有主理人的。
嗯,不过阿乐觉得也不是不能试试。反正戏班子的经历告诉他,就算有人能拍板做决定,也可能出大问题,没办法的。
反正到时候自己还是卖卖奶茶,录录歌,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只要不让他管商业合作,巡演的筹办,那阿乐一点意见也没有。
小蝶果然是在帮自己说话啊。
“如果一定要有个主理人,那也不是不行。”
“你们不是要打响厂牌的名号嘛?”
“那就这次赛区的冠军谁拿到了,谁就当主理人。”
“到时候在拿了冠军的时候,宣布厂牌的成立,一定能一举打响名号的!”
两人都是突然愣住了。
原来,还有这种操作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