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妃和柯夫人说起了家长里短的事,我听着实在无聊,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岳小姐,岳小姐”突然的呼唤把我从迷糊中牵引回来,“郡王妃,怎么了”
郡王妃却只是看着我笑笑:“岳小姐正是好玩的年纪,总不可和我们一群婆子耗在一块,康儿,你带岳小姐去花园去走走吧”
“小儿初来乍到,有失礼节,还请王妃见谅”柯夫人略微懊恼地看了我一眼,对着王妃说。
“不碍事,小孩子而已”
此时刚过中秋,天气清寒,除了含苞菊花也没别的花可赏玩。郁世子把我带到了花园,一边是落叶缤纷,一边是各形各色菊花应有尽有。说了一会话,我们便各自看花了。倒不是这郁世子不善言辞,相反,他其实是极能说的,对着我介绍他家菊花的种种名头,什么白鸥逐波、瑶台玉凤、珠帘半卷、点绛唇、飞鸟美人、粉红佳丽、黄毛丫头。只是我一方面对“赏菊”一词略微无奈,一方面想着今后的人质生活,有些心不在焉,因而只是重复着单音节的“嗯”“哦”“是”,所以说了一会郁世子便也没了兴致。
“早就听说岳小姐精通诗词歌赋,文采斐然,尤善对联”良久的沉默被打破,话锋移至文采,着实让我惊讶了一会,看其神色,却不如刚刚介绍菊花时那般温文尔雅,到是透着打量。“文采斐然够不上,只是受过姑姑几句夸赞罢了”
“在下最近对于对联到是很有兴趣,有心切磋,可请小姐赐教”
“世子请出上联”
“野渡燕穿杨柳雨”
“芳池鱼戏芰荷风”当然我并没有马上就答出来,而是假装思索了一会才答出,这个到是不难。
“两鬓风霜,溪翁独钓寒江上”
“一蓑烟雨,羁客晚来锦州中”心中已有答案,这一次我延搁的时间更长,可是未等我说出来,郁麟康便换了题。
“看来是太难了,霜秋夜,明月光,金针同香蕊”
“高门第,彩云阁,才子对佳人”这次我仍旧延搁了一会,却在他要放弃前说出。
“岳小姐好才情”听到这句,我心里“呵呵”了,估计你觉得我也不过如此了,之前和苑川对过几句,苑川的水平对上两句也不是难事,我却犹豫许久才说,估计也是文采平平了。
“岳小姐当是清丽佳人,女子眉纤,额下现一弯新月。”
我知道他是要我对出下联,可是我忽然低下头作害羞状。
“郁世子应为潇洒才子,男儿气壮,胸中吐万丈长虹”另一个女声想起,我们抬眼望去,确实一艳丽的蓝衣女子,看丫鬟的阵势也是贵人一枚。
“五姨娘”郁世子如此称呼到,我确实惊讶了,因为她梳着的不是已婚妇人的头型,而是垂发流云髻。我不知为何听着她的声音,看着她的仪容和神态总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她大概也是吧,看着我的眼神中带着疑惑和打量,虽是一闪而过,可我还是捕捉到了。
“原来是五姨娘,水歌有礼了”我继续疑惑地看着她,“姨娘为何是垂发?”
大概是话语实在唐突了,郁麟康突然轻蔑地瞥了我一眼。我意识到自己的无礼,立刻道歉:“水歌不懂事,如有冒犯,还请姨娘海涵”
“无妨,水歌姑娘看来是个爽直的丫头,听口音不是锦州人吧”
“我祖籍为赣州阳西人,早年父母辞世,便托给姑姑养在锦州这边的庄子里,口音有些不好。”我羞怯地低头说着。我来之前,柯夫人怕我的口音露馅,特地请了嬷嬷教我阳西口音的音调和词段,因而在这说话我时不时地冒些别扭的口音。
“你是阳西人,阳西哪里人”她似乎对我突然来了兴致。
“我离开祖籍时年纪小,未记事,只记得自己住在大云头庄”
“原来是溪南县的,你年岁尚小,你父母应当还算康健,怎么去世了?”。这姨娘是查家底出身的吗,怎么问那么多,而且居然知道大云头庄是溪南县的,难不成也是阳西人,还好柯夫人给我都交代了说法。
“是意外,那天下了大雪,压弯了树,砸到铁架,铁架就正好砸了父亲,父亲去世后母亲郁郁寡欢,把我托给姑母便也离世了。”我凄凄地说着
“真是个可怜人,那年大雪多少人受难!”
“姨娘也是溪南县的人吗?”她这等口气,我以为都要替水歌找到老乡了,那我是不是要两眼泪汪汪。
“我不是溪南的,我曾经认识另外一个女子,是阳西竹乡的,那年的雪压坏了她家房子和园子里的竹,她家负了债便卖了她。”
她悠悠地看着我说,“其实你比她幸运,你家境不错,至少还有姑母。”
“是,多亏了姑母,水歌才有富足的生活,不至于流落街口受穷苦劳碌之累。”
“你觉得你姑母对你好吗?”她问到。
“姑母待我视如己出,水歌当结草相报。”
“呵,真是个天真的孩子,多好”她摸着我的头说。
“姨娘也是出来看菊花的吧,我带岳小姐逛逛院子,不如一起吧。”被我忽略了许久的世子终于说话了。
“世子与小姐慢慢赏花,妾身出来有一会儿了,有些累了,就先回去了。”
“五姨娘慢走啊。”看着五姨娘袅袅离去的背影,我才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揽烟。终于想起来为什么熟悉了,这眼神,这走路姿态,都给我这种相似的感觉。
“岳小姐,五姨娘都走远了,还看什么呢,莫不是觉得她比较亲近?”
“这姨娘长得好美,说话好温柔。”听到郁麟康的问话,我急忙掩饰道。
“五姨娘确实是个绝艳的妙人,否则又如何吸引父王。”听到这话,忽然觉得他大概会有些许的嫉妒吧,便不再纠缠这事了。时间总是流逝得飞快,在院子里逛了逛,聊聊各种菊花,说说对联,便打发了一个多时辰。
“歌儿,刚刚我和郡王妃聊起你,郡王妃对你可是欢喜呢。况且郡王妃家中只有一女咏华郡主,和你同年,郡主也缺个玩伴,所以就想留你在此多住几天,你可愿。”
“这是孩儿的荣幸,哪敢不愿,只是姑妈也知孩儿鲁莽,就怕给郡王和王妃添麻烦了。水歌今个过来什么都未成准备呢。”回到厅中请了安,姑妈便告诉我她们俩的商议结果了。虽是询问,我哪有不愿的余地呢,不过是假装婉拒一下。
“哪里就添麻烦,我瞧着你这孩子可是乖巧了,用的东西我已经叫人去给你去拿了,你就安心住下来吧。”
“水歌先行谢过郡王妃了。”正说完,便见一身着湖绿色披肩和浅蓝色丝织罗裙的少女从外间跨进来,模样清新秀丽,看着这气质倒是和苑川一个类型,大概就是那所谓和水歌同年的永华郡主了。
“母妃,你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麟英,快见过柯夫人,这是岳小姐,今年和你同岁,我想你在家太闷,叫岳小姐来家里住几天,听说岳小姐文采极好,你当跟她多学学。”说的我好像很厉害似的,这是抬我出来拉仇恨的吗?
“母妃,我就是懒得去读那么多书,你就不要逼我了”
“胡闹,过几年你就得寻个夫家了,到时莫不让人家笑话了”
“才不了,母妃你生的女儿我聪明伶俐,再说我是郡主,在这锦州谁敢笑话。”她说的倒也是,这女儿家身份在那里,比起我这等来的确要好太多了。
“算了,不说你了,这张嘴,我就想留岳小姐在郡王府住几天,给你找个说说话的同伴成了吧”怎么就感觉我是她们聘用的陪玩,倒不像是做客了。
“那就行,我也怪无聊的,小菊她们一个个都不敢和我好好玩”她打量打量我:“你千万不要和我玩诗词,那些是老学究的东西,我们犯不着和爷们比”
“啊,学究,噗嗤”这娃的话瞬间让我想到了当年吊着眼镜老教授上课,忍不住笑出来。
“老学究好笑吗”她睁着两圆圆的眼笑着问道。
“还好,不过是老学究的画面感太强了”说完了,我才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失礼了。回头看看柯夫人,倒是若无其事的模样。
“画面感?是个什么东西”她好奇看着我问,此时我特想加一句,“好吃吗?”
“额”,该怎么回答呢,“就是让人想到那个情景的感觉。”
小郡主还在纠结“画面感”是什么,这时候郡王妃笑着发话了“我就说岳小姐是个伶俐的,一定和麟英玩的来嘛,我也不会亏待岳小姐的,柯夫人也不用担心”
“郡王妃说的是,毕竟同龄,能说的话也多,有王妃照管,水歌在这臣妇是放心的。”
虽然郡王妃之前说的是住几天,可是过了重阳,喝过了菊花酿,我依然住在郡王府。刺史大人府上也没有任何的消息,看来是真的扔我在这边不管了。
我一天里除了定时到倚芳轩向郡王妃请安,陪她说说话,大多的时间是和永华郡主郁麟英在一起,这姑娘天生就是个好奇宝宝,总是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总是拉着我问东问西。听郡主说,她是早产儿,生下来的时候奄奄一息,因而郡王妃很宠这个女儿。也因此,郡王府的人时刻都关注着这小郡主,就连上街也是三四个丫鬟跟着的。
“红薯是什么,多好吃”我无意间提起这个时间乡下都该吃上红薯,好想念那味道,想念当年父亲种的鸭蛋黄(红心地瓜)
“就是乡下的一种吃的,煮好了软软的,甜甜糯糯,我可喜欢吃了”
“我也要吃,我叫母妃给我去买吧”
“郡主,恐怕不行吧,这是乡下人吃的粗糙东西,恐怕郡王妃不会让你吃的”
“粗糙东西,怎么个粗糙,表面疙疙瘩瘩吗”
“不算疙疙瘩瘩,而且吃的时候是剥皮的。只是它是从土里挖出来的,都是一般农家吃的便宜东西,郡王妃可能会觉得不干净吧”我说的不是苦瓜啊。
“土里挖出来的,那它在土里长大吗,在土里怎么吃饭,是不是吃土长大的,所以不干净”我头上三条黑线下来,于是乎好奇宝宝和我之间相当没有营养的问答又继续下去了。
到最后吗,郡主还是求了郡王妃给她弄了各种各样的地瓜来。当然不是所有地瓜好吃,南方红薯水多,煮了就太烂,北方红薯不如南方红薯香。运来的红薯经过我的挑拣再入锅,其实我最想的是烤地瓜,可惜在这里是绝对不可能的,大锅煮上一个时辰不到也是很好吃的。
“好香啊,真的好香啊”好奇宝宝闻着气味,非要在这里焦急地等待着。
“唔,好烫,喔,真的很好吃,等下我要给母妃和大哥拿去尝尝”出锅的时候,我剥好一只递给她。看着她在那里拿着筷子扒着吃,仿佛看到多年以前的自己,生活得那么安乐自在,那种羡慕之情油然而生。回想这几年的生活,面对着生死和刑罚,时刻都有种压迫感,虽然在姐姐身边的时候尚算轻松,却也要顾忌太多。
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事之后郡王府的一干女贵人居然因此喜欢这红心地瓜,隔三差五就会闻到郡王府里悠悠的红薯香味。后来不知怎么回事,连上门的客人都吃到了这土特产。
说起这上门的客人,大概就是些达官显贵和富商家子弟,个半是郡王妃娘家那边的,个半是郁世子的友人。麟英觉得这些公子哥太学究气,夫人们太沉闷,所以除了去厅堂见礼,便也很少掺和这种见面会。我只是长期做客的人,来客人这种事我是从来都不理会的。郡王妃曾经半试探半打趣问我要不要借个机会淘个如意郎君,我便以自己年纪小,身份低为由婉拒。说实话,上辈子兴晚婚晚育,虽然恋爱可以很早,但观念里总觉得14岁的年纪实在不适合挑什么男人,我对帅哥又不感冒,怎么可能对这帮男人有什么兴趣。
毕竟在同一屋檐下,相遇之事也是难以避免的。这不才和麟英在走廊玩捉迷藏,就不小心撞到了人。撞到人是很平常的事,可是那人若是自己上来让你撞就不正常了。
“公子见谅,小女子失礼了”人在屋檐下,还是不要惹祸了,我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道歉。我看向他,才发现这是个约25岁的魁梧男子。
“哦,是在下没注意,冲撞了郡主”他说着,后面的郁世子听到我们的对话便走了过来。
“公子误会了,我只是前来做客的,不是郡主,郡主在……”我张望后方,“郡主在哪儿呢?”这丫头还不出来呢,我只好叫唤:“郡主你先出来一下,等会我们再玩好吗”她从假山后面探出来看了看,大抵是知道有事才出来。
“哥哥”她看向旁边的人,“公子有礼”,她又转向郁世子,低声问道:“这是哪位,我以前没见过?”
“这是我新识得的好友鲁源,在漕运做帐物的,却是有些文采,我便引来家中共赏些字画。”
“原来是鲁公子,小女子岳水歌有礼了”
“哦,你就是那位替中山候府写下联的岳姑娘,失敬失敬”
“小女子学识浅薄,不过班门弄斧罢了,让人见笑了。公子们必然是有事相谈,我们不打扰了”说着便转身将走。
“鲁兄,我们……”郁世子将要引他离开,可是他却绕到我面前:“岳小姐,有缘相遇,在下不知可否与小姐说几句话。”
我看看周围两人,总觉得自己沦为了所有狗血剧里卖弄风情、招蜂引蝶的表小姐,这样的情况还不知道会不会给自己招来麻烦呢,不由地有些踌躅。
“岳小姐,既然鲁兄盛情相邀,不如你带鲁兄逛一会,左右你对这里也熟悉了。麟英你和哥哥走吧”,说着他就领着妹妹走开了。我实在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作为主人怎么就这么放任客人和客人在自家院子“约会”了,鲁源还指不定是个什么登徒子呢。
“园子里里有的是人盯着呢,月姑娘不必害怕我会做什么”一句话直冲我心里,我不由地抬头看着他,说道:“公子说的什么,水歌哪里害怕,不过是怕怠慢了鲁公子。”他没有回话,只是转头看着前方走着。
“东风浮沉洛水凉,香烟迷濛月转廊。月姑娘以为如何?”我听到这话时突然定住了脚步,有种千里逢故友的激动,有种对面不相识的迷惑,这是当初姐姐还在洛城时拿着我的名字作的。我楞看着他,想把他看穿似的,但眼底透露的却是惊喜:“归期梦长碧云散,关山重叠晴日偏”,当初未作后面两句,现在便接上,里面同样藏着姐姐的名字。
“接的好,岳姑娘不愧是月姑娘”他靠近我,魁梧的身影整个把我罩在阴影中,趁着替我捋去发上落叶的时候,在我耳边轻语:“我们已知月姑娘未遇害,小心珍重。”说完便轻轻退开,仿佛刚刚的话是只是我的幻听。
如果说刚刚我还在犹疑他的话,那么现在我确定了他称的是月姑娘,而不是岳姑娘。我一边庆幸找到了组织,一边开始忧虑自己的处境,是不是要告别单调的生活,重新开始做低级特务,既然过来找我,必然是要我做点什么了。
果然,他拿出一管瓷笛:“我今日没有什么可以送给姑娘,此笛是我在东都买的,甚是别致,还望姑娘收下”他指指笛管中间“我叨扰依旧,也该走了,月姑娘珍重。”
我还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假装婉拒一下,他就把笛子丢在我手里,而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