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在天擦黑的时候才回家。
他裤子上全是泥水,一进家门就坐倒在木椅子上。
李大娘心疼儿子,拿了张粗麻布,给李大擦起了头发。
李大低着头,闷闷的。
“娘,我都三十几的人了,您还给我擦头发……”
“俺管你三十几还是四十几,你总是俺的儿。”
李大娘帮李大擦着头发,李大有些哽咽。
他出去铲平车辙印的时候,外面已经空无一人,大雨倾盆,他却不得不为一家老小的性命在外淋雨。
如果是无可奈何,那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可这一切,偏偏是因为那所谓的贵人,因为婆娘的贪心。
现在的李大是个很踏实的人,他从没有想过要什么泼天的富贵,也没有想要多发达。
二弟三妹四弟,都从家里拿了钱出去做生意,赚的盆满钵满。
但李大从不羡慕,他觉得能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已经很满足了。
李大之所以有这种想法,和他少年时期的经历有关。
当时李大年少轻狂,爱与几个泼皮厮混,泼皮不怀好意,介绍他认识了一些暗娼,李大去了几次便不可自拔。
当时李大娘怀着五妹还要干农活,李大爷出门在外做生意,没人注意李大。
等注意到李大的时候,他已经发病了。
李大爷请了柏县最好的大夫,大夫救了李大的性命,但李大的下半身却是救不了了。
李大,再也无法生育。
出了这样的事,李大的名声算是玩完了,李大爷也被他气病了,加上来回奔波,和多年风里雨里奔走落下的毛病,两腿一蹬,去了。
李大为父亲守完了孝,痛定思痛,再也不胡来了。
可婚姻市场上,李大还是无人问津。
李大的心一天天灰暗起来,他觉得自己这样在别人的鄙夷中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所以李巧巧受欺凌的时候,他挺身而出,救了李巧巧。
之后李巧巧对他悉心照料,让他找回了活下去的勇气。
那时候他躺在床上,李巧巧天天来照顾他,他都没想到李巧巧会嫁给他。
所以当李巧巧排除万难,甚至连一场正经的婚礼都没有要,就跟了他。
李大的心中对李巧巧是感激的。
所以李大生活中对李巧巧处处相让,牛头村的人都只道他怕老婆,却不知道他为什么“怕”老婆。
只是看着母亲苍老的面容,李大觉得这次巧巧错了。
“娘,要不咱们把那个贵人,送回官府吧?钱,咱们用不上那么多……”
李大沉闷的声音敲在李大娘心头,她颤了颤,放下粗布。
“儿呀,你是不是觉得巧巧把俺们的性命放在火上烤?你是不是在怨巧巧?”
李大娘背对着烛火,脸色幽暗,看不分明。
“娘,我不是……”
“男子汉大丈夫,有个想法都不敢承认吗?”
李大娘打断了他的话,严肃道:“李大,你还真以为老娘和你婆娘是为了钱啊?那可不只是钱的事,还是两条性命!”
“巧巧当年为什么肯嫁给你?因为你年纪大?还是因为你没种?”
李大娘一巴掌拍在李大额头上,“人家巧巧是看上了你重情义,如今可倒好,出去铲个地,淋点雨,就开始给老娘甩脸色,要休你老婆了是不是?”
李大娘越说越气,想起儿子少年的荒唐,想起早死的丈夫,她开始满屋寻摸家伙什。
“今天老娘非得叫你个不肖子知道知道,什么叫做‘义’。”
李大娘抄起一支竹扁担,劈头盖脸地打起了李大。
李大蹲在地上,仍然不肯服输。
“娘,我知道您是为了义,巧巧也是为了义。可是‘义’有咱们一家人的性命重要吗?”
李大娘没读过孟子的书,不知道什么“舍生取义”,在她的人生中,只出现过一个英雄,那就是她死去的丈夫,李铁奎。
李铁奎能白手起家,从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庄稼汉,混出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养大几个孩子,挣出一份家业。
靠的就是个“义”字。
所以李铁奎常常对他婆娘说教,“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义,就行不通任何事。不讲道义的人,活不长。不讲道义的生意,做不久。”
李铁奎死了,他的话却留在了李大娘心里。
李大娘看着儿子死不悔改的样子,没了主意。
“好!好!好!儿子长大了,不听为娘的话了,娘老了,没用了……”
李大娘坐在地上,老泪纵横。
李大看着老娘这副模样,心软了。
“娘,我……唉!只要追兵不来,我就不交出他们行吧?”
“什么意思?追兵来了你就要交出人家?哎哟,老爷子唷,当年我怎么不跟着你去了呢?我早点死了,也省得受这个孽子的罪呀!”
李大娘连哭带闹,连消带打,一套下来,李大还是答应了老娘。
“当家的,热水烧好了,你去洗洗吧。”
在屋里安静下来后,李巧巧才转进屋里,轻声细语让李大去洗澡。
李大低着头闷闷地走进后院,屈真真正在给他倒水。
李大震惊地站在门口,不敢动了。
“李大哥,我叫屈真真,您叫我一声妹子就行。您的水我倒好了,回见。”
屈真真提着木桶,走了。
李大愣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原来所谓的贵人,也和自己的妹妹一样,会倒水,会穿粗布衣。
李大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高高在上的所谓贵人,也是活生生的人。
屈真真敢这么做,是李巧巧告诉她,李大其实和内监没有太大区别。
屈真真很惊讶,一是惊讶李巧巧会这么快就告诉她这种事,二是惊讶李巧巧居然知道内监。
屈真真觉得李巧巧这个人不简单,至少不像她故意表现出来的那样,只是一个乡下女人。
入夜,屈真真没有洗漱,她守在孩子身边和衣而睡。
屈真真一觉睡到了天亮,她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喂奶。
很快孩子就吃饱了,吃饱之后孩子又开始睡。
李大娘敲门进来,给屈真真送水洗漱。
屈真真表示了感谢。
李大娘连连摆手,“贵人既然让俺们不客气,贵人也就莫客气。”
“是,老大娘说的对。您要是不介意的话,就把我当作您的小女儿,叫我一声真真。”
“那怎么使得?俺哪能跟贵人的娘比?贵人叫俺一身大娘,是看在俺的岁数上。俺拎得清的。”
李大娘摆了摆手,坚决跟屈真真客气,说完就退了出去,不给屈真真反驳的机会。
屈真真洗漱完,李大娘又端了饭菜进来。
“贵人,俺家没有啥好东西,每天一个蛋还是有的,您要奶孩子,这方面不能亏了,您快趁热吃了吧。”
屈真真拉住李大娘的手,“大娘,您从早上忙到现在,还没吃饭吧?坐下一起吃吧。”
李大娘推拒了几下,表示“这怎么使得?”
屈真真坚持,又跑到厨房加了碗筷和粥,回到房中,李大娘正在看孩子。
这孩子出生两个月,从不哭闹,屈真真觉得除了生不逢时,这孩子堪称完美。
尽管孩子给她带来了一些麻烦,但她还是从心底疼爱这个孩子。
李大娘的诡异举动,让屈真真心生警惕。
“大娘?”
屈真真一声轻唤,李大娘回过神,“贵人,俺觉得孩子是不是有些不对劲?好像就出生时哭过一回,后面就再没出过声?”
屈真真眼皮一跳,放下粥,几步走到孩子面前,看着熟睡的儿子,不知道该如何确认他是否正常。
“而且孩子好像一直都在睡觉,只有早上和傍晚会醒来一会儿,是不是太虚弱了?”
李大娘的话,像重锤击打在屈真真身上,她抱起孩子,一言不发。
李大娘见屈真真脸色不好看,心里也有些犯嘀咕。
“难道,这孩子真是妖孽降世?呸呸呸!要真是降世,那也是神仙降世。哪有这么漂亮的妖孽?”
屈真真的早晨就这样在沉默中度过。
她并不知道,孩子嗜睡的真正原因,并非什么虚弱,而是林清借助孩子的睡眠操控相距千年时光的系统。
说操控,也并不准确,只是林清留在乔云那里的系统,残存着他导入的自己独有的神经通路,在他和乔云同时进入睡眠之后,他可以借用那套神经系统进行思考。
也就是说,在梦里,林清可以变回自己。
但这样的机会是很难得的。
因为楚国的时间流速,是开云国的十三倍。
而乔云又不是植物人,自然不会成天睡觉,林清想要恢复思考,不彻底失去自我,就得多睡觉,碰运气。
他来到楚国已经两个多月了,乔云那边才过去了五天。他就恢复过自我不到四十小时。
好在他这种跨时空精神活动非常消耗精神力,曲辕现在又小,入睡便变得容易起来。
现在他虽然睡着,但意识是清醒的,听到李大娘那番话,他下定了决心——将乔云身上的系统意识,彻底转移到现在这具身体上。
早在十三天前,他就有过这种想法。
但系统也警告过他,一旦彻底转移,乔云大脑失去系统控制下大道真金的保护,将成为能量、封印、大道真金本质这三者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