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非但没醉这个被带来的尸体还是个妖精?”
中间高案后端坐着的是此场考试的主考官颜迂回,脑袋上戴着的皮弁冠帽在刘卿长看来就如同一个黑色的大馒头上洒满了各色的糖粒。
“禀大人,正是如此。”
“荒谬!尔等学子简直枉读圣贤之道!不提怪力乱神一说:圣贤亦不愿谈及鬼神且要敬而远之,焉有你一个孱弱书生仅凭一方墨砚就能打死一直妖怪的?
想来兵丁们所提此女死前留信纵有偏差,汝这...”
拍案而起的是坐在侧席的辅考官,不但“大馒头”上的“糖粒”要比主考少上两串、身形也要瘦上很多。
对他来说本以为此次只辅考是自己一次绝佳的镀金机会,结果不但撞上了敌对党派的颜党魁首颜迂回作为主考还在开考不久就接连出现命案,现在又冒出来一个考生指着一具来路不明的女尸说是妖精。
当真是觉得自己触了八辈子的霉头,下意识的就将平日里搪塞文案的基本方案拿了出来——先将发现问题的人解决掉,接着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只是话到一半,出乎意料的刘卿长非但没有半点被吓到的倾向,反而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隐约间似乎还能看出一缕不屑的眼神?
“好你个刘庸才,本官好心教育你竟然敢目无尊长!来人...”
辅考见此更是无名之火爆燃,直立起瘦弱的身子骨就要招来监考兵丁将眼前这个麻烦精先打上三十几板子再来分论,冷不丁却听见首席的颜迂回出声了:
“左侍郎好大的官威,只可惜这不是你名下的四门馆...”
别看辅考官左侍郎心中恨不得把颜迂回大卸八块,但实际上一听到对方开腔那和耗子碰上花猫没什么区别:
“是是是,有劳颜相提醒,下官孟浪了!”
对于此等真小人颜迂回向来是不屑过多理睬的,偏过头看向刘卿长语气平缓听不出喜怒:
“刘秀才...”
“生员在。”
“你也看见了,虽然我对近几年春闱考场闹妖有所耳闻但你那套说辞很难服众,你可有自证之法?”
“额...”主考官平静的询问让刘卿长犯了难,对这方面毕竟才接触不到一个季度,在这样的前提下最近又要忙着温习科举的经卷还要抽时间练剑、入定,一时之间确实是很难想自证的法子。
颜迂回:“可是有难言之处?但讲无妨。”
眼见周遭二十有余兵丁、五六个辅考官都将视线聚焦在自己身上,刘卿长迟疑道:
“要不...先试着将此妖头颅割下?”
辅考官左侍郎再次拍案而起:
“大胆!大胆的狂生!伤人性命不够难道你还要辱其尸骸?你眼中...额,下官孟浪了,下官孟浪了。”
颜迂回瞥了一眼左侍郎,硬是将其之后的话语生生的憋了回去才再次开口道:
“尸首分离太过骇人心神,即使最终成功流言蜚语也会成为你日后立足朝堂的最大绊脚石,如有他法最好一并说来。”
“这个...”刘卿长再度陷入迟疑,眼神不自主的飘向胸前的搭肩,刹那后心中响起一声叹息:“烧。”
“回颜公,烧!”
颜迂回眼见此次对方说的很是坚定也不再寻求他法,略显嘶哑的声音依旧四平八稳:
“你可要想好了,此法若成我保你无事。若是不成,到那时先不论人命关天,纵使此女并非死与你手、哪怕就连那秀才也和你并无瓜葛,单说你一件私自离开考舍就有考场舞弊的嫌疑...”
刘卿长顺着话茬接到:
“当取消考试资格,赶出考场终身禁考,且考舍前后三排考生成绩作废,以后哪怕生员走举孝廉入官也最少多了百余心怀不满的同僚。”
颜迂回深深看了一眼刘卿长,转头对着一众兵丁道:
“准备柴火,架火床。”
有了此地最高长官发话,接近两米高的木材堆很快就立了起来,撒上油脂再将身穿蓝色薄裳的女尸抬上,颜迂回点头示意后就将火把扔了进去。
噼啪的火星不断的炸出,五米高的火焰从晌午一直烧到了夜间。
待到太白星从天空西南侧探出身形后,兵丁们才开始举着火炬在余烬中寻找线索,翻找之间难免有些交头接耳:
“我说,那个秀才到底是在胡沁还是说真的啊?”
“不归你管的少管,少说两句安心找。”
“哼,晦气,要是那家伙真是胡沁,小爷我说不得...”
“别说了,大人看着...我的妈呀!”
“大人看上你妈那可是福气,怎么和叫丧一样,要是你妈和这女的一样....洋那个腿腿!妖怪啊!!”
夜色已深,隔远了都看不真切,只听得翻找的兵丁一阵哭嚎,剩下的十余兵丁、五六辅考尽皆骚动起来。
“混账东西,都给老夫安静下来!”
颜迂回作为唯二冷静的人,在一巴掌将慌乱到控制不住自己膀胱的左侍郎扇了一个胡璇后,靠着天响的嗓门和历年的官威终于再次镇住了在场所有人的理智。
夺过身侧兵丁的灯笼,没有自持身份而选着退避他走向了前方的灰烬堆。
路过刘卿长的时候停了一停,刘卿长很识趣的将其略微有些颤抖的右手扶住,将整个能看见这个方向的视角全部挡住后两人走到了灰烬旁边见到了所谓的妖怪——那具本该烧为会觉的女尸正栩栩如生的躺在黑灰之中!
颜迂回咽了一口口水目示刘卿长:现在怎么办?
刘卿长摸了摸胸前的搭肩,但以往指引方向的声音却没有再次出现在心底。
两人站在灰烬前僵持了有一刻钟,就在其他人就要以为连这两个主心骨都被妖怪害了的时候,刘卿长吁出一口长气建议到:
“要不搭起一座简易的石头火塔,把它放进去不断地烧不断的加木料吧。”
颜迂回没有半点迟疑,吩咐旁边的兵丁道:
“弄木料、石块、石砖来!搭火塔!”
一炷香后,城门上鼓响三更。
明亮的火焰再次燃起,火塔不高只有三米出头,除去上方留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天孔外周身都是大大小小的孔口。
不断的有流炎从石块与石砖之间的孔口跃出,但随着不断的增舔木料这次一烧就烧了一夜多半天。
次日的正午时分,已经开始打盹的刘卿长和颜迂回都被一阵非人的凄厉嘶鸣惊醒。
顺眼看去,火塔之内流焰嘭的一声爆燃,火焰顺着顶上的天孔跃出两米有余,一个火焰组成的人脸痛苦的向着两人诅咒道:
“你们该死!姐姐会替我报仇的!我在黄泉路前等着你们的生魂!”
说完又是一声凄厉的嘶鸣消散无踪,燃烧的火塔也突然坍塌,而罪魁祸首则是一具从内部膨胀而出的巨大的蜘蛛焦尸。
看着蜘蛛腹部扁平的底面上之前那个蓝裳姑娘一模一样的人脸,刘卿长后怕不已:原来我之前一直是在和一个屁股说话?
“刘...刘仙师可愿随我入宫剿灭妖后?”
将刘卿长拉出沉思的是颜迂回诚恳的询问,摸了摸胸前至今还未有任何回复的“搭肩”,刘卿长苦笑道:
“生员并非什么仙师,能将此妖一砚拍倒也不过是仗着读书学来的一腔正气。”
于此同时,皇宫东宫前院一个老者侃侃而谈,其头戴皮弁冠帽上的宝珠不比颜迂回的少上一颗:
“现如今汤金城虽然已经回绝了我们的拉拢,但他肯定也不会倒向颜党,甚至颜党上下除了颜迂回其他人等都欲将汤金城除之而后快。
唯二可虑者不过是八贤王与...娘娘?在听老臣说话吗?”
身前宝帐中曼妙身影仿佛才回过神来:
“今日哀家有些乏了,爱卿先退下吧。”
老者躬身一礼,退出了雕梁画栋的东宫。
半炷香之后宝帐中传来了各种宝瓷璋玉摔碎的声音:
“不知好歹的长虫!待到计划完成,本宫一定将你一寸一寸的捻为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