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休息的好吗?”江惟与向Renais点点头打过招呼,然后看向云舒,“药有按时吃吗?”
“有的。”
江惟与低头检查云舒的情况,时不时对身后的实习医生们说几句。他们手里拿着本子,在江惟与说话的同时记着什么。有几个年轻的女医生写着写着还会偷偷瞟一眼Renais,然后红着脸迅速低下头去继续记录。
“回国是有演出吗?”江惟与看到床边的琴盒。
“啊?是的。”
“什么时候?”
“5月12号。”
“在北安?”
“对。”
“还会去别的地方吗?”
“会的。”
“哪里?”
“申城,金陵,江夏,临港,秦安……大概是这些。”
“哦,巡演啊?”
“是。”云舒有些疑惑地看向江惟与。
”说了这么久也没咳嗽,看来药是按时吃了的。“江惟与检查完,直起身来,笑容灿烂,“经常从家母那里听到云舒老师的名字,也跟着看了很多你的演出。家母如果知道你回国巡演一定很高兴。”江惟与眨眨眼,“她是你的粉丝。”
“谢,谢谢。”云舒愣了愣,随即礼貌地笑了笑,“我以为大提琴还算小众。“
“嗯,是挺小众的,”江惟与故作严肃,手摸着下巴点点头,“只不过家母的职业跟音乐有关,所以才会注意的吧。”
云舒没想到他会直白,不由得一愣。
“我开玩笑的。”江惟与见云舒怔楞的表情,笑了起来,“不过家母确实很喜欢你。她常说,你的琴声是有灵魂的。”
云舒听到这句话微微出神,似乎想了起什么。随后,她回过神来,向江惟与笑了笑,说,“如果令堂不嫌弃,到时候送您演奏会的门票。”
“那可太好了。”江惟与眼睛笑弯起来,他转身对实习医生们说,”你们可都听到了,到时候我可是要来找云舒老师要票的。“
实习医生们都笑了起来。Renais也跟着笑,用中文打趣道:“她手里可没有票,我是她的经纪人,你要跟我要才行!”
云舒也笑起来,有几个大胆的实习医生还问他们有没有演出可看。
窗外阳光正好,映在云舒侧脸,把她侧脸的轮廓照得发光一般。江惟与注视着云舒,一时竟控制不住自己,无法把视线移开。她正温柔笑着,神情有些拘谨,一一回答着实习医生们的问题,偶尔捂着嘴偏过头轻咳两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阳光太暖,她的脸微微发红,看上去可爱至极。
“江医生。”云舒突然转过头看向江惟与。
突然被点名的江惟与有些无措。他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掩饰过去。
“嗯?”
“我想出去走走,透透气,可以吗?”
“嗯,当然可以,是该要适当运动运动。”江惟与眼光扫到闻言眉头皱起,准备要说些什么的Renais,于是立刻接道,“不过还是要带好口罩,不要停留太久。”
“好,谢谢。”
“应该的。”
江惟与带着实习医生们走了。临出门前,跟在后面的一位男实习医生回头看了云舒一眼,然后偷笑着转过头去出了病房。云舒礼貌地注视着他们离开,觉得这位男实习医生有些眼熟。她想了想,是昨天门诊坐在江惟与旁边喊名字的那位赵医生。云舒歪了歪头,不知道他最后的笑是什么意思。正想着,Renais开口打断了她。
“Shu,快把早饭吃掉。”Renais指着小桌上的小笼包,一脸痛惜,“他们来查那么久,小笼包都要凉了。”
云舒笑笑,用筷子夹起一个小笼包小口吃着。她其实早上没什么胃口,向来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我记得你以前早上都是一杯咖啡对付过去,怎么现在突然这么重视早饭?”
“哦,不。”Renais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早饭没有什么可吃的。可是在中国,不吃早饭就是对美食的不尊敬,就是对早起为我们做早饭的厨师们的不尊敬。”
“嗯,其实你只是觉得少吃一顿亏了吧?你来了中国后一天吃几顿?在机场不好意思告诉你。但是,Renais,你胖了。”
Renais没有说话,脸上严肃的表情出现一条裂痕。
云舒看着他笑了起来,低头继续吃起了小笼包,顿时觉得很有胃口。
“好了,宝贝。”Renais看着云舒吃得很香,放下心来,“如果你要出去,一定记得带好口罩。如果我发现你的病情加重,那么你知道后果的。记住了吗?”
“好,记住了。”云舒咬了一口小笼包,点点头。
“我还要去跟乐团重新定排练时间,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你好好休息,出去散散步就回来,不要乱跑。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不要生病。”
“我知道了,真啰嗦。”云舒对着Renais摆了摆手,“你快去工作吧。我只会拉琴,如果你不工作了,我就没饭吃了。”
“你啊!”Renais摇摇头,伸手拍了下云舒的脑袋,“好了,我走了。照顾好自己。”
Renais亲了一下云舒的脸颊,然后离开了病房。
云舒看到他离开,放下了筷子,把吃了一半的早饭推开。她起身把床边的琴盒打开,拿出里面的大提琴。
这把琴表面涂着温暖的棕红色的油漆,温润而有质感;背板枫木的纹路细直匀称,平稳紧密,给人结实的感觉;背面底部低调地刻着一行字——“Chad Schroder”——这是两百多年前,著名乐器师安东尼奥·斯特拉得把这把琴送给它的第一任拥有者——德国大提琴演奏家柴德·施罗德时,在上面刻下的签名。从此,这把琴经历岁月辗转,机缘巧合来到云舒这里,由她小心保管爱护至今。
云舒抚摸着琴,温柔地注视着它。片刻,她拿起琴弓,上好松香,深吸一口气,开始拉奏。
云舒专心致志地练了一上午,直到中午的时候才停下休息。她收好琴,带好口罩,站在病房门口思考片刻,随即喊住了路过的护士,请她锁好了门。向护士道谢后,云舒走向电梯,打算到楼下走一走。
叮——
电梯门打开,里面站着一对满脸泪痕的老人,双手握住一位正在流泪的年轻女人的手,低声安慰着。他们身边还有一个扶着年轻女人肩膀的男人,他没有流泪,只是沉默着,但眼下的黑眼圈,嘴边青色的胡子,和憔悴的脸色却泄露了他此刻的疲惫和悲伤。看到云舒,他们往后退了几步,让出位置。实习医生小赵也在电梯里,看到云舒,他眼神一亮,向云舒点点头。云舒也看到了他,跟他点头致意,上了电梯。
电梯门在三楼再次打开,老人和年轻男女下了电梯。电梯门关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云舒和小赵。
“赵医生,”云舒看到小赵胸牌上的名字,开口问道,“他们……”
“您说,云舒老师!”听到云舒主动跟自己说话,小赵一脸兴奋,又听到云舒是问起刚才下去的人,小赵脸色顿时落寞起来,“您说刚刚下去那一家?”
云舒点点头。此刻电梯打开,小赵看外面还有人准备上来,于是拉着云舒走出电梯,站在旁边给行人让道。
“他们昨天来的。他们家女儿才5岁,昨天查出来脑干胶质瘤。孩子太小,没法手术,只能先做放疗。唉。”小赵叹了口气,“孩子还这么小,真是受罪。”
云舒皱了皱眉,沉默着。之前三楼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她是看到了指引牌上写着”放疗”等字样,却没想到是这么小的孩子。
“不过这样的事情很多。“小赵故作轻松,”医院嘛,就是病人才会来,当然也包括很多小孩子。肿瘤这种事情也没法说,发生了就发生了,还选择在谁身上发生吗?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云舒沉默着。小赵看她不说话,知道她是觉得难过。他自己是医生,面对这些生老病死还不能做到完全从容应对,更何况云舒。
“云舒老师,您不用太伤心。我们作为医生肯定会尽力而为的。”小赵安慰着她,“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您带好口罩,尽快回去休息哈!”
“嗯。”云舒点点头,对小赵笑了笑。
小赵跟云舒摆摆手,快步离开了。云舒站在原地看着小赵离开的背影,认真思索着什么。
叮——
电梯门再次打开,云舒想了想,还是上了电梯。
她回到自己的病房,拿上大提琴,重新走到电梯门口,看了看楼层指引图,然后按下了上行的电梯按钮,到了癌症病房。
云舒走在走廊上,时不时听到病人痛苦的呻吟声,看到有病人家属在走廊的长椅或地上坐着痛哭。大概是不忍心看到家人痛苦的模样,也不想让家人们听到自己的哭声,他们捂着脸,尽量压低声音,小声抽噎着。可眼泪却止不住,顺着他们的手指流了下来。
云舒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她拉着琴,走到一间休息室。休息室里是一排排的座椅,还有一台挂在墙上的电视,正在播放着综艺节目。一些带着帽子,脸色苍白的病人穿着洗得有些褪色的病号服,坐在里面,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偶尔看到有意思的地方还会笑出声来。
云舒走过去,坐在中间靠近走廊的一个座位上。几个年纪小一点的病人看到云舒手里人高的琴盒,不由得把视线从电视上转到云舒身上。云舒倒是不在意,只是专注的把琴拿出来,给琴弓上好松香,等着综艺节目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