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歹也希望自己是个有点用的人,虽然我一直找不到自己有用在哪里。
马哲,一个曾经咋咋呼呼,举动幼稚的女人,却因为一次不成功的婚姻让自己迅速成长起来,人在大事面前所呈现的潜力是多么的无限。你原来以为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或许比你想象的还要坚强;你认为可能会坚强的,却可能脆弱得不堪一击。
人性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有趣的很。
在我们三个女人对小嘟嘟众星捧月般的照顾下,小家伙长得越来越可人了,眼睛灵动,表情丰富,十足一个小美人胚子。小家伙现在已经开始学会关注家里的成员,任凭有哪个人不在,都会满房间地找,像是怕谁走了一样。
“长这么好看,将来不知道又便宜哪个臭小子了。”我妈总是这样说。
我通常每周都会把孩子带回爷爷奶奶家一次,公公婆婆倒是很热情,每周都会给李悟买新衣服、新玩具和非常昂贵的营养品。只是小小的人儿似乎就能感受到谁对她是真正的疼爱,每次婆婆抱她的时候,虽然不哭不闹,但也是不太顺从,有抗拒感。
我对婆婆说:“妈,不用给她买这么多衣服的,小孩子长得快,很快就不能穿了,多浪费。嘟嘟,快谢谢奶奶。”
“谢谢奶奶。”李悟奶声奶气的。
“不浪费的,给自己的孙女,奶奶多少钱都舍得,”婆婆说:“而且要是将来还有个二孩,就更能派上用场了。”
我想起之前她和李想的对话,知道她很想要个李家真正的亲孙子,只是我没有办法做这样的保证,只觉得她的话又在挑我的伤心事。明明知道我有问题嘛,还没完没了地说!我有点不太高兴,硬着头皮笑笑:“嗯,还会有三孩儿、四孩儿、五孩儿……”
这是明显地表示不满,婆婆脸色变化很大,这次不算细微变化了,长眼睛的不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她的不悦。
李想圆场:“妈,我们一直在努力。”
“但愿如此……”婆婆轻轻地说一句,可我听到了。她转而又逗李悟说:“嘟嘟啊,告诉奶奶,你想不想要一个弟弟?”
嘟嘟点点头,她大概都不知道奶奶问的是什么,只是本能地点点头。可婆婆就很得意地说:“连小嘟嘟都想要弟弟呢,小孩子的话可毒呢,我看啊,我们家肯定还有这个福分。”
我别扭地笑笑,没接一句话,心里为自己已然成了别人家的生育工具而骂了几百遍。女人生孩子本属自然的,可用这种逼迫的方式说出来让我多少有些反感,还多少有一种不管别人死活只管传宗接代的感觉。
我克制着自己心头的火,努力为做一个忍气吞声的好媳妇而使出吃奶的力气。我想如果我真的吵了,公公婆婆为了生孩子而休了我也不是不可能的。就算不休我,我还需要背负着对他们李家的愧疚痛苦地活一辈子。
李想看到我的脸色铁青,而婆婆根本没有要停止的意思,他在中间为难极了,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圆场的话来接,坐在那里很是可怜。
我不知哪里来了勇气,一咬牙一闭眼,对婆婆说:“妈,我比你更想要孩子,因为我不愿意一辈子都好像做错事一样地生活,你有什么不相信的呢?真的不需要分分秒秒来提醒的。”
这是我第一次冲婆婆说不客气的话,不过既然说出来我也就不计后果了。我没有再去理会婆婆的脸色有多难看,李想的表情有多尴尬,径直把嘟嘟抱到了卧室,帮她穿衣服,打算回娘家。
我只听婆婆在低声地朝李想嘀咕:“我没说什么啊,你看列列那态度……行了行了,我是开明的人,以后不提这事了,妈不想让你为难。你说妈这一生都挺顺利的,事业也顺,又有一个又帅又聪明的儿子,可到了孙子这辈上,就没这好福分了,算了算了……”
李想说:“妈,嘟嘟就是您的孙女啊,又不会有人抢走。”
婆婆干笑两声:“呵呵……”
李想说:“爸妈,我该送孩子去她姥姥家了。”随后又朝房间里的我喊一声:“列列,车停得比较远,我先去开车,你收拾好了就在楼下等我啊。”
我本不想单独和婆婆在一起,可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李想已经开门跑出去了。我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东西,又让李悟小便完,穿上外套准备出门。
婆婆这时说话了,依旧带着笑容,只不过这笑太假,让人不忍直视。
婆婆说:“列列,你要理解我们这些当大人的心,谁不想有自己亲生的孩子啊?我们家算是最民主的了,我也不是老顽固,可到了一定岁数就不自觉地想抱孙子了。我知道李想喜欢你,所以也不敢说你什么,可我觉得你们要是一直没有孩子,对你们的感情也是一种遗憾呐。我是过来人,非常明白夫妻两个再恩爱,也不可能一直都有热情,这时候孩子就是维系家庭的重要纽带,如果连个孩子都没有,婚姻终归是不牢靠的。”
听了婆婆的这些话,我在心里冷笑了好几遍、好几遍!我很平静地回答:“妈我知道了,亲孙子这件事情,如果我还是没法让你们达成心愿,你们可以另做打算,现在代孕啊什么的挺多的;还有,妈,李悟一天天长大了,现在都快两岁了,我们都是她的亲人,不要再在她面前说什么‘亲孙子’之类的话了,孩子慢慢都会听懂的。我真的不想让她的小小心灵有创伤,谢谢了妈。”
我换了鞋,扭头走了。
我还是没有压住我的脾气,终究当不了那种低眉顺眼的小媳妇。
我也明白了古人说的“媳妇熬成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这显然是一种恶性家庭伦理的传承。我本来是理亏的,可我不许有人在嘟嘟面前总是强调“亲孙子”和“领养孙子”的区别,这是我的底线。
连小动物都对人的爱与恨有感知,何况是小孩子?
我更看不上的是,只要李想不在场,婆婆对我就完全不一样。你可以人前人后区别对待,我也可以。只不过对于长辈我可以多忍受一些罢了。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小就爱打抱不平,说话常常得罪人,情商不高,也不喜欢虚情假意,现在还加上一条不会生育,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走到车里的时候,李想说:“不要和妈呕气,她是一个顺毛驴儿,只爱听好话。”
我心情差到极点:“我也是个顺毛驴儿,我也爱听好话。”
李想眼拙,居然没有看出我真地生气了,还一直护着她妈:“家长们想要孩子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妈骨子里就是个挺传统的中国女人,那种思想是根深蒂固的。”
我纠正他:“你错了,传不传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对我的人身攻击。”
“这怎么是人身攻击呢?”李想问。
“这还不是人身攻击吗?如果有不孕症的是你,如果你每次去我家的时候,我妈也在你面前叨叨别的男人能生孩子的事,你心里作何感想?这说到底也是一种生理缺陷,攻击他人的生理缺陷还不叫人身攻击?”我反问他,情绪很激动。
说完,我又绝望地对自己说:“我知道,没有如果……”
“列列你太激动了,今天不要说这个话题了,我妈她在这事上是有些不对,可她……”李想还想辩护几句。
“可是李想,我们不是旧的婚姻制度下的夫妻!封建社会里的婚姻才是只有‘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代’这唯一一个目的,男女之间爱不爱、性不性都毫无关系,可我们不是生活在旧社会了!我知道在中国的家庭观念里,一切以孩子为中心,子女独大,或父母唯大,不能生育比偷盗还可怕,可唯独没有自己;我更知道在你妈妈心里,不是亲生的都不叫真正的孩子,可我家人为什么就能接受嘟嘟呢?李悟小小年纪还不懂事,她听不懂奶奶嘴里念叨的是什么内容,可她迟早会懂事,她会发现奶奶其实并不待见她的,这样好么?如果我爸妈这么做,我一定会第一时间跳出来告诉他们这不对,可你却任由你妈这样说,我对你很失望。”
这是我和李想自结婚以后的第一次吵架。
这世界就是很奇怪,人性就是很复杂,家庭也是,有些东西我永远看不懂。有很多原本很恩爱的夫妻最终因为家人的诸多干预而分道扬镳,而很多为结婚而结婚的夫妻家庭却很稳固。在家庭这个最基本的社会单元里,天天都上演着没有硝烟的战争。任何人,任何一件事,都不是个人的事,而是集体的事,甚至社会问题了。
小两口越恩爱,婆媳关系可能就越恶化,这是两个女人的战争,就像情敌一样彼此看对方不顺眼。而我一直自诩能成为一个例外,可结果证明,我就是一个俗人。
我对李想说:“老公,我决定了,我去治疗,我辞职去治疗,住院吃药,好好打理身体,如果还是怀不上你家的‘亲孙子’,我和你妈也说过了,可以找人代孕,或是休了我你重找个能生孩子的女人。我过不了这种有巨大心理压力的日子。”我硬撑着才没让眼泪流出来,我不想让李想看到我的眼泪。
“没这么严重,列列,你不需要辞职,也不用和我妈说这些,是我不好,这些思想工作我来做好吗?我明天就去找她谈谈。”李想捉住我的手,安慰我。
我脸无血色,我想我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我冷冷地说:“不辞职,难道要我请个长长的病假,和领导说我去治疗不孕不育了吗?呵呵,我愿意领导也不愿意啊。”
李想也面无表情,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眉头深锁。
李想很有挫败感,黯然地说:“我和你一样,一直以为自己能处理好家里的这些关系,现在才发现我真地高估自己了,我没想到家庭关系原来比想象的更复杂。男人难做,就难做在都是自己最爱的女人,向着谁都不行,却又做不到平衡。列列,你现在知道了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风流随性,我也知道你并不是表面上那么洒脱,不管我们是出于责任感,还是因为太笨,你说我们的感情会为此而受影响么?我先回答你吧,就算你真的不能生孩子,就算我妈唠叨死,我也不会做代孕那种荒唐的事,我们有李悟,够了。”
“你真的能那么坚定吗?”我苦笑。
李想还要说什么,这时一直在怀里睡觉的李悟醒了,睁开大眼睛看着我,叫了一声:“妈妈。”只这一声称呼就把我炸药桶一样的心情融化了。
我对李想说:“孩子醒了,不吵了,大人们之间的这些个破事就别荼毒到下一代了。我看嘟嘟这孩子一定成熟得早,我们在孩子面前说话得注意了。呃,我最希望的是咱妈能明白这一点。”
李想点点头,说他也不想吵,还说一定会找母亲好好谈谈。
第一次吵架很快落幕。
李想知道我的软肋,当天晚上就用一只正宗的烤鸭让我消化了所有的愤怒。我嘴里咂叭着烤鸭的余香,吃人的嘴短。
吃完后我认真地发誓:“以后一定要训练一下自己的情商,不过原则问题还是不会妥协。”
李想说:“情商可以有,不过我宁愿你的情商用在将来的生意上。面对我,就真实点吧。我们俩要是起内哄,就连老天也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