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嗡嗡作响,那人的声音好像从天外传来的梵音,从混乱的吸血蚊蝇中劈开一夹缝,泄进清凉之气的风同和煦的光,密密麻麻的丝网就这疏忽之间松散开,得以让我喘息,从空隙中解脱出来。
“二皇子亲临,尽有招待不周,还望殿下莫要怪罪。”景世子云淡风轻的脸上倏然一笑,对外吩咐道:“殿下亲临,还不快看座!”
我从中解脱,整个人像突然之间被话本子里写的书生夜行山路碰到无害清秀的女妖精,恍惚间做了一场梦,醒来时动弹不得,精血殆尽,我想抬手拿桌案上的酒樽,以酒来平复我的惊骇,却竟是一丝力气也无。
手费劲抬起,又软绵绵落回身侧。
这手一落,控制不了力道,发出嘭地一声。
索性美艳娇婢携着珍馐如流水般地款款进来,丝竹声乐又重新拉弹起来,众人开始攀谈,席间热闹起来,倒也没有人关注我这荒唐女子的举动。
我侧头唤卿谷,好在这丫头自小就在我身边,我手摔落时,卿谷面色一白,为我鸩酒时紧张地低低询问:“姑娘,可是何处不爽快?”
我下意识转眼看向主客座上首,那个暗中用杀局困住我的景世子此刻正如狐狸般眯起眼睛举着酒樽同上前与他敬酒的小官吏笑谈,像似感觉到我的目光,转头冲我遥遥一敬,另一手抬起,指了指我,又转向他自己,露出我难以看懂的莫测的笑容。
我暗自咬牙,自古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为君子,他为小人,这笔账自是来日方长慢慢算。我把心中燃烧的怒火聚在脸上,展颜报以一个大大的,笑脸。
他脸上笑容隐去些许,意味不明的举着酒樽一饮。
从另一端走来一个窈窕的女子,上前与他耳语,挡住了我与他的视线,我卸下一口气,气力恢复少许,我扒过酒樽,尽数喝下。
如果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我原以为对京中不说了如指掌,也算知道个七七八八,原来,不过是我自视甚高,把许多却是想的过分简单。
“姑娘,二殿下也来了,刚才向咱们这处看过来了。”卿谷小小声在我耳边提醒道。
我恍然,难道宋琪这会又能说说笑笑起来,原是撑腰的来了。那刚才,出言打断景世子的,也是他了。
我缄默不语,不知怎么说话。要说放下,却是这会不大可能。
非要了断,面上功夫再如何周全,也骗不了自己。更何况,两家血亲深浓,成玉娘娘当初以万念俱灰之态被祖父送入那座高墙华宫,就注定不可能不参与皇嗣之争。
刚饮下的酒这会回过味儿来,口中津津地泛着苦。
我从一旁侍婢手中拿过酒器,斟满又一饮而尽。
卿谷制止道“姑娘,席间可莫要贪杯,圣上的狩猎结束之后,可还有群臣晚宴。”
我一听卿谷就要开始悄声碎碎念,立马给自己酒樽中倒满至边,趁她来不及制止,急忙尽数把酒吞下。
小丫头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未合上的唇瓣抖啊抖,最后索性一跺脚恼道“姑娘,您,您,您这也忒不注意了!”
我放下酒樽,用袖边一抹嘴,大咧笑着“何至于,多大点事儿!何至于让美人怒颜”话罢,我伸手一挑一旁云鬓高簪的小美人光洁的下巴,凑近吐气道:“你说是吧,小美人?”
小美人依言顺势靠在我一肩上,笑眯眯地边为我斟上酒,边道:“姑娘千金玉叶,自是想喝多少便喝多少。”
我抬着酒樽饮尽,罢了向一旁气呼呼不愿再看地卿谷抛了个媚眼,小丫头深吸口气,转过头不再看我,我意已到,遂抱着身旁美人娇软的细腰呵呵直乐。
宋琪和元毓两人倒是一副早已见惯不怪的姿态,有宋栎这座大山在,这世子再大的能耐也不会再施展,当下都放心地大快朵颐起来,旁人看来,我们三人没有一个正常的。
只是,宋琪乃是圣上手中宝,众人自然不敢非议她,玲珑虽举止不得当,但人是当今世上唯一把缂丝之术练得出神入化,堪比朱学司,人人求知若渴,京中许多权贵人家皆想求一幅。只可惜朱学司放了话,缂丝耗时耗力,损人精力,几年不过出一幅罢,自然也就不敢开罪于她。
剩我一人,父兄虽是看似显赫,不过人人都知道只是有名无实,手中兵权早已被收回许多,挂牌将军罢。又看我,身无长技,也无出水芙蓉般地姿色,才情更是一塌糊涂,众人地火力自然一股脑地对准我。
吴夫人捏着帕子,“悄悄”对着隔壁邻座的张娘子咬耳朵“莫府也不知怎么想的,把女儿扔至乡野,看看如今这乡野做派,哪有半点京城贵女的样子,别处不知道的只当京城子女都这副样子。”
张娘子一身紫绸,听言只拂了拂袖边的大朵的红芍药花瓣,轻笑道:“吴夫人大可不必为小鱼小虾的动气,若是长眼睛的,自然不会以偏概全来标榜京都女子。”
嗬,何为鲨人诛心,看看,这才叫语言的魅力。
我揽着的小美人微不可见的手一抖,酒器里的酒一偏,洒了些许在案桌上,慌忙放下酒器,无措地看着我。
我露齿一笑,想来这么温和可亲的笑容安抚她一二,却不想小美人扑通一声跪下来,身体抖如糠筛,声如蚊蝇般颤道:“求姑娘饶命”
这番动静,本就让此时注意力都在我身上的诸位夫人眼尖地看到了,当下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卿谷指着伏在地上的小美人手指抖啊抖地好半天挤出一个字:“你…….”
一袭红湖纱裹身,身段窈窕袅袅,此刻身体因惊恐而抑制不住的颤抖更显纤弱无助,白腻的后颈细细的,像是轻轻用力就能轻而易举折断。
我心下怜惜,不管今日她是受谁人指示,终归不是她心甘情愿的,要知道被推出来的可就是弃子。
罢了,就且看看他们要作何试探,留她一命尚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