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京城入冬很突然。四方方的几尺高墙,块块冰凉的砖瓦,把皇宫围的有些压抑。
听说养心殿的那位,正怒火滔天。门口的几个太监头都快低到了裤裆,狂风暴雪压的他们气都快喘不过来。
皇上已经砸了不少东西,劈里啪啦的声音听着让人心颤,所有宫女太监皆是低着脑袋留墙根走,不敢多停留一步。
平日皇上鲜少发怒,这几日的爆发,也是触及到了他的底线。皇后娘娘嫉妒宛贵妃有孕,竟设计陷害导致流产。那日的血染红了寝宫,差点连着贵妃一起没了。太医说,贵妃肚子里的,是个成型的皇子。
自皇上宋绍登基以来,后宫三年无子。朝廷议论纷纷,却碍着皇后周氏的娘家势力,不敢多言。好不容易宛贵妃有孕,却流了,还是个成型的男胎,搁谁谁都受不了。
宛氏醒了又哭晕,来来回回几次,甚至扬言要陪着孩子一起死。宋绍看不下去了,怒意全都迁到了周氏身上。
“咻”一把利剑被拔出鞘,白光一闪,落在了周氏雪白的脖颈上,宋绍早就恨透了这个毒妇,咬牙切齿,恨不得咬碎后槽牙,右手暴起青筋,利剑在空中颤抖:“恶毒的女人。早知如此,当年朕就一刀了结了你,以绝后患!”
周氏虽生的娇小,胆子却是一点儿也不小。换做是别人这样被皇上拿剑抵着,早就吓得痛哭流涕求饶了。可惜,身为曾经威风凛凛周家的长嫡女,周氏当姑娘的时候,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周氏挺直了腰背,淡然处之。身着一身稠丝红衣,凤冠霞帔,当年封后时的首饰一个不落的戴着,白皙的脸蛋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宋绍腰上的香囊,眼眸暗淡了些许。
“周家让朕娶你,朕娶了,让封你为后,朕封了,你要什么,朕都满足你。现在你却害了朕的宛氏!更重要的是,她肚子里有朕的皇子!”
宋绍越说越激动,利剑已经渗进了周氏的脖子里,流出了浅浅鲜红血液,顺着衣襟流下,“她那么善良!你也忍心下毒手!”
善良?
周氏低头,嘴角扬起了淡淡弧度。
“自皇上登了基,脑子便越发糊涂。”周氏的声音冷若冰霜,像是嘲讽,“宛氏也有好手段,竟把天子诓骗到如此地步,现在的样子,像是个废物。”
轻飘飘的几句话,如同火上浇油,宋绍气急,抬脚狠狠把她踹到在地,双眼冒着红血丝,接连喘气,“好大的胆子!看来你谋害宛氏,已是板上钉钉。”
“宋绍,你与我认识已有十余载,夫妻一场也五载。我是什么性子,你当真不知?”周氏侧摔在地上,不顾身上的疼痛,笑的有些渗人,眼泪都流了出来,她仰头与宋绍直视,一字一句扎在他心尖上,“我若想害她,早在她进宫被你屡屡宠爱之时就可设计毒害,何必等到现在?”
周氏心里一阵恶寒,心底是扑面而来的痛苦。她曾经也流过孩子,怎不知孩子对于娘来说,是什么地位。将心比心,即使她恨宛氏夺走了面前这个男人的所有宠爱,也不可能去害那即将诞生的孩儿。
“你承认了,你就是有过害她的心思。”宋绍凉凉的讽刺,“你无非就是妒忌她得宠,还比你快有身孕。可就算她生了,那你也是皇后!朕百年之后,你也依旧是皇太后!”
“皇上说的不错。”周氏扬眉,一双含泪的双眸里竟多了丝戏谑,“难道臣妾不晓得?那为何要害宛氏?照皇上如此说,那我害不害她,都显得无关紧要,何必冒险?臣妾大可坐好这皇后之位,母仪天下便可。”
“你——”
宋绍被她的话噎住了,“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恼羞成怒,拿起剑就要劈下去,可是斩到她眼前不过几厘米,看着周氏那淡然的,不惧生死的目光,宋绍忽地轻笑出声,“朕忘了。周舒锦什么都不怕,尤其是死。”
“宋绍,你我夫妻一场,何必把事情做绝。”周氏从地上爬起来,冷眼瞧他,“若是你认定此事是我做的,那便拿出证据。臣妾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朕怎么舍得让你死。”宋绍逐渐冷静了下来,讽刺扬起嘴角,眼中带着嗜血的光亮,“不就是证据么?朕早已经调查清楚,你身边的大宫女已经承认,宛氏的堕胎药,便是你吩咐人放去的!你好恶毒!”
大宫女?
周氏的心早已经没了波澜。苦笑一阵:“她跟了我那么多年,竟也背叛我。”
“周舒锦,朕娶你你就已经该感恩戴德了。你当年在郊外早就没了清白,你和朕还装什么清高?”
周氏本来面无表情的面具终于裂了一个碎缝。这话犹如一把利剑,直直插到了心里,果然是枕边人,都知晓对方的什么话最伤人。
当年她不过刚刚及笄,正是妙龄。和自己的几个庶妹一起去郊外游玩,走散后被几个土匪抓到土匪窝侮辱。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宋绍偶然路过,救下了她,二人相识。
这些回忆以往都是甜蜜,现在却只是浓浓的恶心和恐惧。
周氏生来尊贵,女子的贞洁看的比什么重要。宋绍此时提起,让她一瞬间脊背发凉。
“你生的一副好皮囊,这点连宛氏都比不过你。”宋绍弯下腰,掐着她的下巴,逼着她和自己对视,左手摩挲了几下她光洁白皙的脸蛋,声音低哑,“周家的势力大不如以前,朕可以毫无顾忌的灭你全族。”
周氏像是听到了笑话,忍不住反驳几句:“皇上是被臣妾气疯了?灭周家全族,你这皇位,是不想要了吗?”
“皇后身处后宫,自然不晓得前朝之事。忘记告诉你了,你父亲征战去年便上了战场,现在还没回来。”宋绍说着平淡无奇的话,眼睛却死死盯着周氏看,期待她的反应。
“笑话。我早早便派人打听,与东潮那一战,我爹分明是胜的。”
“此话不错。”宋绍认同着点点头,继而皱起眉头,“嘶...可是你觉着,朕会让他回来么?还是一年多了,他的军队还在回京的路上?”
周氏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宋绍就喜欢看她这幅慌张地模样,欣赏了片刻,他狠狠甩开她的下巴,厌恶地扭身,“他早就死了。不止他,还有你的外祖母,母亲,都死在了那片战场上。你信还是不信?”
此话犹如平地响惊雷,周氏怔住:“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朕是天子,岂会骗你?”宋绍侧身,看着她蜷缩身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样子,痛快极了,“还有,忘了告诉你了。这次朕的事情能做的如此顺利,多亏你的好妹妹。”
周氏眼泪涌上眼眶,他说的话一句句砸在她的心尖上,不明白为什么周家莫名其妙就被灭了满门。
“这家里的顶梁柱都没了,朕灭个全族,你觉得有多难?”
宋绍笑了,丧子的痛苦终于有了一地发泄,他高喊:“来人啊!”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太监哆哆嗦嗦跪下:“皇上。”
“皇后自即日起,打入冷宫,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踏出半步,命人不许给吃喝,违者杖毙。午膳后,朕会拟旨废后,立宛氏为后。”
太监控制不住地打冷颤:“嗻。”
宋绍瞥一眼呆若木鸡的周氏,笑的灿烂,“别太难过,待朕安抚好了宛氏,还会送你一份大礼。”
周氏只觉得反胃至极,一双哭红的双眸死死盯着宋绍:“你也忍心。”
“你不用与朕做这无谓的口舌之争。”宋绍淡然自若,“朕从未对你动过心,又何来的不忍心?”
几个宫女匆匆进来,就要扶她。周氏摆摆手,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跪久了的酥麻战栗感传遍全身,让她清醒了不少。
“本宫自己会走路。”
周氏挺直了腰背,踉跄着走出去两步,突然又回头,直勾勾看着宋绍,记忆里温儒尔雅的男子此时和现在心狠手辣的男人重叠在一起,显得那么违和。周氏泪眼婆娑,竟不知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你可,爱过我分毫?”
她平日里红润的嘴唇此时全是死皮,声音粗哑,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们之间,何来的爱?”
宋绍抬眸,眼底尽是冷光,“你可别玷污了这个字。”
周氏已经抽干了最后的一丝力气,摇摇头,跌跌撞撞走向门口。
“周舒锦,你输了。”宋绍的声音带着三分狂妄和喜悦。
养心殿外,大雪纷飞,冰冷刺骨。白茫茫的一片,一眼望不到边。与之相比,她渺小的像蝼蚁。
周氏扯了扯嘴角,唇瓣撕裂开,干涸的血迹又开始渗出血液,她伸出小舌,抿去,苦涩都味道充斥着口腔。
她周舒锦,无非就是这后宫微不足道的牺牲者之一,哪里输了?
可失去了这皇后之位,她到底也没赢。
周氏自嘲:“何为输?又何为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