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一片,清风微凉,却深入骨髓。两侧树木枯尽,落叶满地,遮掩了山间小路,微风轻卷千层叶浪。严大哥领着依依走在这枯叶地上,周围幽静至极,唯有风声呼啸耳畔。
众多坟前,有的立着一块小木牌,木牌上用利器刻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却因岁月洗刷,印记斑驳,而有的,连木牌都没有。这里,到底埋葬了多少因战争而逝去的生命?生前在战场上厮杀,死后连姓名都没有留下,他们远离故土,却与昔日战友一起,埋葬于他乡之土,岂不痛哉?
依依走着走着,停住了脚步。前方有太多未知。人在未知的事物面前,总显得那么弱小而胆怯。
严大哥似已察觉,回头对依依道:“别怕,有我在。”
“嗯。”依依点头,小声回。
二人继续向前,又走了一小段路,在一座坟前停住脚步。坟前的木牌上刻着“兄长蔺柏之墓”几个字。严大哥缓缓伸出手去,拂去碑上的尘埃。
“大哥,小弟来看你了,还带来了你妹妹。你一定很想见她吧。”
依依款款地走上前,看着这木牌,问道:“严大哥,这木牌是你立的?”
严大哥闻此言,一脸惊讶地对依依说:“你当真不记得了?那日我等众兄弟立此碑牌时,你也在场。”
依依轻声回应,跪下祭拜,看着木牌上的文字,双眼渐渐湿润了。
“严大哥,你能跟我说说我的过去吗?”
严大哥俯视眼前跪着的少女,想起那日夫人在帐外的话——“或许,遗忘也是一种解脱”——沉思了片刻,轻声对依依道:“既然忘了,就重新开始吧。”
有时,过去太过苍凉,回忆只会徒增悲伤。
徐徐微风轻拂,午后慵懒的阳光总是那样暖人。
一青衣侍女立于白色帐前,神色慌张,淡眉紧锁,双手紧握在腹前,四处张望。眼见之处,不见人影,巡逻队的脚步落地声整齐划一,却也只闻声音不见其人。少女的神色更为急忙,一直在原地来回打转。青裳之下,一卷清风。
依依做完上午的活,正准备回去休息,恰巧经过。少女见她,眼前一亮,立即过去拉住她:“我去解个手,你帮我顶一下。”说得很快。依依刚要张口,那少女只道了声“谢谢”便一溜烟地跑走了。
依依缓过神时,少女已不知去向。转头看向少女来时的方向,是一座军帐,比士兵住的大些,两人高,锥形顶,幕帘轻垂,上面用蓝色线条画着神秘的圆形图样。依依踱步靠近,有些犹豫,又很好奇:这里面坐的,又会是什么大人物?
依依在帐帘外站定没多久,突然屋里传来一男子的声音:“来人!”依依的心跳瞬间加快。外头没别人,可依依还只是在学习阶段,不熟悉业务,这要是直接进去,真不知如何应对。
正在依依犹豫不决之时,又是一声“来人”,比之前的更响亮,足以唤醒梦中人。
依依小心翼翼地掀帘入帐,蹑手蹑脚地走到堂下。堂上一青年盘腿坐于案前,垂头似在研究什么。青年一头赤发束于脑后,戴一灰黑底金镶边头带,额前几缕红发斜垂眉前,掩住了右脸,俊容晦涩莫明,更显神秘。
是那天,在练兵场上的……
“你,叫我?”依依轻声道。
青年一听声音似觉有异,立即抬头,见眼前之人,略显惊讶,随后,那对棕红浓眉微微蹙紧,朱红双瞳上下打量着堂下的少女。只见少女着橙色衣裳,脑后梳一马尾,发带轻垂,随风悠扬,两缕齐腰青丝垂于胸前。
“子衿呢?”
想必是方才那青衣少女。“她去厕所了,叫我帮她顶一下。”依依没多想,便答。
青年一脸疑惑。依依突然意识到这儿是古代,连忙修正:“茅房茅房。”说完,便害羞地垂下头。
青年看了看依依,垂头说道:“那你下去吧。”
依依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离开。正转身要走,身后严厉地来了一句:“就这么走了?”依依顿时心中一惊,倒吸一口凉气,缓缓转回身去,惊惧地看着端坐堂上的青年。
“没人教你规矩吗?”见依依一脸茫然,青年微微平复,又道:“离开时要称‘是’,而后碎步退出。明白了吗?”
“噢。”依依显然还没有缓过神来。
“嗯?”青年又紧锁眉头,眼神犀利,足以刺穿一切。
依依瞬间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垂下头,立即改口道是。
“你叫什么?”
“柳依依。”
“好,你出去吧。”
依依小心翼翼地退出帐内。布帘再次触地,外面溜进来的的光线渐渐消失,至完全被遮挡在外头。青年摇了摇头,复垂首,扯了扯嘴角。
依依出帐后,长舒了口气,抚抚胸口。回想刚才的几分钟,好像首次面试一般胆战心惊,不由地小声嘟囔:“古时候的礼数真是繁琐。”
几天后。
用树枝撑起的厨房里,烟雾缭绕,铲子撞击锅釜,清脆作响,此起彼伏。全军几千号人的饭食,即将在这木棚里出炉。
依依正帮厨师们打下手,准备碗瓢。这时,一青衣少女走进厨房,询问龙将军的饭食可有做好。依依进去帮她看了看,出来告诉那少女还需稍等片刻。依依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女。一对淡眉,似清晨江面的薄雾,眉下生一深邃的黑色双眸,桃色双唇微泯,青衣长裙曳地,青丝轻束,随风飘荡。
“你就是子衿吧。我们之前见过的。”依依笑着向她打招呼。
青衣少女上下打量依依。“你是……”
“那天你内急,让我帮你站岗的。”
少女恍然大悟:“我记起来了。那天,真的要谢谢你。”少女脸上露出甜美的微笑。“你叫什么?”
“我叫柳依依,你就叫我依依吧。”依依回头看了眼炉火上的锅,对少女说:“反正还要些时间,来,我们来这儿聊。”说着,依依便领着子衿出了厨房,来到树下的一块大石上坐下。
“你叫子衿,那你姓什么?”
少女微微一笑,道:“我一个平常人家的女孩子,是不配拥有姓的,素来是那些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家的小姐,一生下来就会被赋予姓。”
依依点点头。“那你还有家人吗?”
青衣少女垂眼摇头。“当年举家逃亡时,死的死散的散,现在,就剩下我一人了。”少女悲从中来,红了双眼,含着泪说完。
“连年战火,摧毁了多少美满的家庭,让多少人流离失所。”依依听后,不由感叹。“那后来呢?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到了军中?”
少女调整一下心情,说:“承蒙龙将军眷顾,收我在帐下为奴。”
“原来如此。”
“那你呢?”少女反问。
“说来惭愧,我先前生了场重病,昏睡数日,醒来时已不记得过去的事了。”
“但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少女紧接着说。“忘记了过去,但只要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依然可以重新开始一段新的人生旅程。而我却时常为过去所牵绊,每到夜里,我都会想起家人,想起过去的种种,而暗自落泪……”说着,流下一串泪珠。
依依见状,立即拿出帕子给子衿拭泪。“好了好了。我去看看菜好了没。”说着,便起身离开,留子衿一人坐于树下,默默流泪。
项羽杀了宋义之后,威震楚国,名闻诸侯,于是派遣当阳君、蒲将军率领两万士卒渡河,多次进攻章邯给王离军输送粮食的甬道,但收获不大,赵将陈余派人请项羽再次发兵。项羽率领全部兵马渡河,与秦军大战九次,章邯破走。稍作整顿后,项羽将军决定明日率军继续北上进攻王离。
入夜,军营里的火盆燃起烈火,巡逻的队伍来回地走动,防御着随时而来的危险。
星空下,一青年身披战甲,红色披风曳地,双手背在身后,仰望着星空。晴天的星空格外璀璨而深邃,似乎蕴藏着深不可测的秘密,青年的身影,在昏暗之中,模糊不清。
“龙将军怎得空来赏夜?”依依款款地走上前,欠身行礼,俏皮的倩容,在火光里,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