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她又罚我抄书了。
唉,我只不过是拔掉了陌昆最喜欢的、养了四年的兰花而已!陌昆这个死老头,哭天喊地的,抄起药杵就要揍我,幸好阿沐反应快,一把拉起我,飞快地跑了。
可惜,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抵不过阿娘眯起那一双狐狸眼,走进我的房门。每次我一看到她这个表情,我就知道她是动怒了。只有不经常挨罚的傻孩子们才会以为她是在对我笑。
果不其然,阿娘她极为温柔地对着我露出了一个慈爱至极的笑容,道:“阿娘知道,阿娘的云姐儿长大了,手脚也越发清闲了。阿娘疼你,这不,给你找了事做。你把这几本书抄他三百遍,烂熟于心。腹有诗书气自华,顺便呢,也培养一下你的闺秀气质,这样子出去见人,心里也有底气呀!”
后来,在我抄得天昏地暗,死去活来之时,突然悟到了阿娘她送来这一小车积了薄灰的上好的经书的良苦用心。
我什么秉性,最了解的就是阿娘了。再说,我又不像大哥二哥他们那样要周璇人脉,打理生意场上的事,我怎么可能会把这古今大儒的言辞抄得板板正正!更何况那所谓的劳什子闺秀气质,早在我第无数次上树掏鸟,下河摸鱼被阿娘棍棒教育之后丢得一干二净。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不让陌昆那个糟老头整天在她面前晃悠,所以狠狠地罚我一顿罢了。
说到晃悠,陌昆在这方面的手段可是高明的很。他不是像那市井泼妇般死乞白赖,也不是像那娇滴滴的小娘子那样寻死觅活,他就是那么一直深深地望着你,那双眼睛里泛着薄薄的水雾,湿漉漉的,什么话也不说,就用这可怜巴巴的眼神儿哀怨地瞅着你,瞅着你,让你感到毛骨悚然,心中生出浓浓的罪恶感,仿佛自己是杀了他亲娘四舅奶奶的十恶不赦的大罪人。
我还记得上回扯了他几个无花果,阿娘又正好出门去了,他就这么一直瞅着我,瞅着我,那感觉,啧啧,一言难尽啊!
后来我问他说,你一个老头儿,我不过扯了你几个无花果,你就露出这样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女儿的姿态,老脸上过得去吗。
我至今还记得这个厚脸皮的老头儿捻着胡须,在太阳地下打着瞌睡,道:“脸皮这东西不过是个摆设,再美的皮囊早晚都要烂掉,不要也罢。最可怕的却是.......”话未说完就倚着他那小竹椅沉沉睡去。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似是无理,却又好像是话里有话。在我冥思苦想,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他突然一个猛子扎起来,道:“臭丫头,谁说你就摘了我几个果子,我那一棵树都要被你嚯嚯死了!”说完,抄起笤帚追得我满院跑。
理解到阿娘的良苦用心后,我浩气长舒。丢下笔,拉起昏昏欲睡的阿沐,换上男装,翻墙上街去。
江南的初春已经是春意盎然,商铺里陈列着珠玑罗绮,豪奢至极。待着锥帽,穿着春装的女子也渐渐多了起来,那一缕缕的脂粉气在人鼻息间萦绕。我和阿沐兴致勃勃,看看这儿,瞧瞧那儿,立誓要把这两日抄书落下的光景都给看回来。
逛荡到一处茶肆时,我瞧见那里围了一圈人,不禁连连抚掌,瞧爷这运气,一出门就能碰上大热闹。我两步并作一步,扒开那千层饼般的人群,阿沐紧紧地跟在我身后,一并挤了进来。
等到挤进了内圈儿,我也将事情的大概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原是一老太太在街上走,忽地驰过一辆马车,把她撞倒了。然后,老太太躺在地上人事不省。再然后,突然冒出来一个孙女,哭天喊地的吆喝,于是乎就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我理一理挤歪了的衣襟,刷一下打开手里的折扇,便听得周边的大姑娘和小媳妇嘶嘶得倒吸了一口气。对于我这副风流倜傥的小白脸形象,我一向是很骄傲的。
我走近跟前,那姑娘的眼睛都肿成了核桃,一心想着她是个可怜的,看到她腕间藏着的一对玉镯时,心下又掠过一丝了然,目中不由得染上几分促狭的笑意。
只听这姑娘哀哀戚戚的抽噎几声,柔柔弱弱地开口,“小女子自幼丧父,去岁又失了母亲,和祖母相依为命,祖母她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独身一人可要怎么过活。”语罢,早已是泣不成声。周遭的人看热闹的神情也变了一变,逐渐转为同情,怜悯。我摇摇头,变得兴致缺缺,示意阿沐离开。
说时迟那时快,这姑娘竟一把抱住了我的腿,“公子,求您救救奴家和祖母。”
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我一脸懵,余光看到阿沐已欲拔剑。我按住阿沐的胳膊,尽量用和善的语气说:“姑娘,我跟你非亲非故,无冤无仇,你何苦就赖上了我呢?”
只见这姑娘梨花带雨,道:“公子英俊不凡,通身富贵,想必施舍些银两与奴也不差什么。贵人若愿举手相助,小女子来世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这一番话,真真是感动的人直呼老天爷。
我不动声色地躲开她伸向荷包的那只手,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姑娘,你的鼻涕沾到我的衣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