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太阳还不是那么毒辣,偶尔会伴着绵绵细雨,行军的人在燥热中饮着王赐下的酒,他们脸色渐渐红润起来,身体虽然疲惫,但是饮下一口口热乎的产自南城的红燕以后,他们稍感舒适。
燕过留痕,马跃山丘,焦躁中夹带着些许安宁,王的命令是限期三日拿下平泉,可这阴晴不定的天气,让将军难以做到让两路军全部集结在平泉城下,魏枫双眼微微闭上,调整呼吸,在嘈杂中独得一分宁静。
“将军,方才士兵抓住一个在军营里鬼鬼祟祟的小孩,好像是平泉城的密探。”一名士卒走进帐篷。
“带进来吧,还有把我的琴拿出来,许是屋外要下雨了,我总觉得平静不下来,心里有些燥热,还是弹弹琴好。”
过了一会儿,男孩被押到魏枫面前,他愤怒地对着魏枫大声叫嚷道:“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算什么好汉,有本事放开我。”
魏何笑了笑,拨动桌上的古筝。
琴音悠扬而绵长,空中略过一丝凉爽,外面开始变得清凉,天开始变得朦胧起来,雾气腾腾在山峦之中,看来是要下雨了。
“你年纪轻轻,怎能如此暴躁?”魏枫再次一手拨动乐弦,一手慢悠悠捻起面前的酒杯,开怀畅饮,等他咂吧咂吧嘴,称赞一番后,看向男孩随意地挥了挥手,士兵们放开男孩,退到帐篷外。
双脚站稳后,男孩握紧拳头就向魏枫冲去,天下间流传一种拳法,叫做羸弱之拳,多是用来形容毫无意义的抵抗的行为。
此刻用来描述男孩的举动再合适不过了。
魏枫一把抓住来势汹汹地男孩,揪住他的衣领一手把他举了起来。
“你是哪家的孩子?是觉得活不下去了吗?”魏枫俯视被一手提起的男孩,戏谑道。
“我原本是平泉城一户屠夫家里的小儿子,屠夫已经被山里的野兽撕成了碎片,几天前听说魏宜族要攻打平泉城,那时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到一顿饱饭了,有个人跟我说只要我到魏营里探得消息送回平泉,平泉城主就可以赏我十两黄金,这样我就可以饱餐一顿了,你这个恶人,快给我放开!”
男孩面容死白,眼神凶狠,被魏枫直勾勾看着,他也没有避开魏枫的凝视,男孩脸上充满了疤痕,血水从他的手臂往下流,但他没有在意,恶狠狠地看着魏枫。
“哦,为了一口吃的就把性命丢掉,值得吗?”
“就是因为要活着。”男孩拼命想挣脱那只大手,他不断地用手拍打着魏枫的手臂,浮在半空的中间胡乱踢向魏枫的腹部,直到最后用尽力气,他的动作迟缓了下来。
这是一个很坚强的孩子,他的小手布满了结痂,衣服已经完全遮盖不住他的身子,身上伤痕累累,男孩双眼充满血丝,努力地想要挣脱束缚,直到用尽力气,他也没有完全停下反抗的意识,魏枫看到了儿子的身影,那个在战场上临死都没有倒下的男孩,他轻轻地把男孩放下,笑道:“这样吧,等会儿大哥来了,只要他同意,我给你百两黄金,让你待在魏宜族,如何?”
“你说真的?”男孩一听,眼神立马变了。
“真的,你叫什么?”魏枫坐了下来,在身边的香炉里添了一些香料。
“王何。”男孩回答。
魏枫没有再说什么,他从身边的食盘里拿出一块饼,扔向男孩,男孩手忙脚乱地接住,然后坐在地上狼吞虎咽起来。
夜色渐深,看着魏枫手指一拨一点在古琴上跳动,王何忍不住发困,坐在地上打起瞌睡,不知过了多久,一声爽朗大笑把王何吓得原地大跳,他刚起身刚要开口骂几句,魏枫的喝声制止了他,转身一看,一个高大威猛,身穿重甲,腰配重剑的中年男子站在他的面前,男子身后是一个脸色红润,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小男孩的身子要比王何高出一大截,但看样貌,却比王何稚嫩许多,他躲在男子身后,时不时探出小脑看向王何,王何憨厚地朝他笑了笑。
“大哥,快入坐。”魏枫站起身,向男子走来。
男子被魏枫牵着,坐到了魏枫原来的位置,而魏枫着坐到他的面前,小男孩拉着男子的衣角,坐到他的身旁。
两兄弟在案桌上打开地图,然后小声地讨论着什么,王何没有注意去听,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目的,现在他满脑子都是魏枫提起的百两黄金。
过了很长时间,高大男子身旁的小男孩挥了挥小手,示意王何过去,他手里中正抓着一张香味扑鼻的大饼,王何犹豫地看向魏枫,魏枫摇了摇头,对男子说道:“他是平泉城派来的密探,我看这个孩子不错,想收留他,大哥你看?”
男子转动脖子看了看王何,叹了叹气,有些忧郁地说道:“要尽快把二十四城打下来,统一北岸,不然再过十年,会有更多这样的小孩,到时候我们收不完的。”
“只要攻破平泉,三军汇合,到时候其它城就会不攻而破,大统之日指日可待。”
“嗯。”男子点了点头,再次看向王何,问道:“你叫什么?”
“王何。”王何低下头,他不敢直视男子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有无数燃烧灵魂的烈焰,咄咄逼人。
“既然三弟喜欢你,你又无家可归,以后就跟在他身边吧,本王赐姓与你,你觉得如何啊?”男子又问。
“那黄金百两还有吗?”王何晃了晃小脑,男子身边的小男孩看着他滑稽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赐你魏姓,以后你就是魏家人了。”男子笑了笑,摸了摸身旁的小男孩的头,不舍道:“这是我儿魏长安,以后你就跟他住在一起吧。”
王何还想说起魏枫提起的百两黄金,不过男子说完扭头和魏枫商讨去了,他只能哀怨地看了看男子身边的小男孩,小男孩很害羞,转头扒拉着手中的饼,一点一点往嘴里送。
从那天起,他不再叫王何,而叫魏何。
不知道多久过去了,魏何肚皮上的血已经风干了,他把手中的长枪一扔,在兵器架上抡起了重锤,怒喝一声之后,他大笑着向前冲去。
“魏大人可真是厉害啊,能和陛下战到现在不倒,魏宜尚武,今日得见,果真如此。”
“你仔细看看,从日昳打到哺时,魏宜一直处于被动的防守中,此时魏宜已经精疲力尽,即是强弩之末,也只能孤注一掷了。”
“那两只铁锤估计得有两三百金吧,看魏大人轻易就握在空中,哪里像精疲力尽,我看是越战越勇了。”
“传闻果然是真的,元帝的剑已经出神入化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听说元帝曾被仙人誉为剑中皇。”
校兵席上的宾客们议论纷纷。
李长青看着魏何两手握锤直冲而来,他脚尖一点,一个右斜侧身躲过重锤一击,然后一剑往魏何的手臂点去,魏何没有避让,顺势将用力将右手的重锤往李长青的下巴甩去,这一甩要是命中,李长青可就当场死亡了。
李长青没有继续点剑,而是回撤把剑一横,往重锤拍去,同时一脚踢在魏何的腹部,重锤被拍落在地,魏何也被一脚踹翻,在比武台上划出几米远,他勉强站起身,把左手的重锤一丢,又从兵器架上抓起双钺,钺的尖锋反射着阳光,照在李长青的脸上。
李长青面色铁青,有些恼怒道:“做事留一线,魏大人这点道行还是差了点火候,朕没有痛下杀手,已经很仁慈了,不要得寸进尺。”
魏何往地上吐了一口瘀血,嘿嘿笑道:“陛下这是在求饶吗?”
李长青怒极反笑,右手握剑立在面前,左手两指竖起,指着魏何道:“既然魏大人决意寻死,朕也不好意思拒绝了。”
话音未落,李长青身形一闪,步伐轻盈地朝魏何杀去,魏何双钺勾住李长青的剑,用力一拉,李长青失去平衡,正面地上倒去,没等他接触到地面,魏何双钺交叉成一把铡刀,往李长青脖子铡去,李长青突然感到脖子吹过一阵阴风,剑尖往地面一点,左手撑在地面,然后借力使力,往一边翻滚而去,然后左手往地上一拍,迅速站起身,铡刀落空,双钺刺进木板里,魏何用力一拉,勾钺掀起几块木块飞向李长青,武台之上,魏何两眼发光,仿佛面前的李长青就是那黄金百两。
看台上的宾客们不敢说话,他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魏何的一举一动,公孙珏额头已经渗满了冷汗,她心里把魏何祖宗十八代问了个遍。
李长青一剑将飞来的木板斩断,突然哈哈大笑道:“痛快,朕已经有十年之余没有和人交手过了,今天能和魏大人如此痛快地打一场,真过瘾。”
一钺横在面前,一钺横在腹部,魏何再次向李长青杀去,魏何没有收到皮外伤,但是他已经受到李长青几次全力一踢,五脏六腑虽然在隐隐作痛,但这完全没有影响到他的速度与平衡,很快,双钺再次砍向李长青,李长青一剑劈在钺上面,顺手从武器堆中拉出一杆长枪,挑开钺,然后一剑往魏何头顶削去,魏何低下身子,一腿扫向李长青下盘。
一剑落空后,李长青硬生生接下了魏何的扫堂腿,然后将手中长枪刺向魏何,用力一按,随后脚踏虚空,腾空而起,全力将剑也刺向魏何。
由于双钺抵挡了长枪,魏何的身体失去了保护,他眼睁睁看着随后一剑刺进他的胸口。
血水开始慢慢顺着剑尖流淌,魏何怒吼一声,全力把横在刺在双钺上的长枪推开,然后挥动双钺砍向李长青,李长青没想到魏何如此难对付,他一掌打在剑尾,缓慢飘落在地上。
“魏大人,你输了。”李长青有些厌烦了,“看来魏大人是想你死我活了,不过我堂堂元阳皇帝,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杀得了的,你还是去把你叔叔叫来吧。”
魏何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然后把剑从胸口拔出来,扔到李长青面前,大笑道:“尽兴,陛下勇武无比,魏何今天算是领教了,不过要想与我家叔叔为帝,你还不够资格。”
李长青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慢悠悠地把剑捡了起来,从大衣里取出一张手帕擦了擦上面的血迹,然后放回兵器架上,魏何的话对他没有任何作用。
“大人,这画是不是该给朕了?”
魏何颤颤巍巍地看向李长青,笑道:“画为什么要给你,想要就来抢吧。”
李长青看起来也有些疲倦了,和魏何对视了许久,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魏大人今日能走出这皇宫,恐怕也走不出这皇城,好画应该挂在人们看得见的地方,魏大人既然这么喜欢这副画,怎忍心让它掩埋在污土之下呢。”
魏何没有再理会李长青,任由胸口的血水汩汩而下,他看了一眼公孙珏,随后慢悠悠地向校场外走去。
走了很久才走到校场门前,两个侍女飞奔而来,扶住魏何,一言不发地朝皇宫门口走去。
“大人,已经知道是谁要在皇城动手了,如果我是他们,看到大人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立马动手的。”一个侍女轻声道。
“嗯,知道了。”魏何表情阴沉,语气冰冷。
“怎么样?现在知道李长青有多厉害了吧,就你俩小丫头片子,还想去找人寻仇,等打赢我再说吧。”过了一会儿,魏何又恢复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不过伤口疼痛让他呲牙咧嘴,他看起来有些面目狰狞,“要不是多穿了几件衣服,这一剑非要把我刺穿不可。”
魏何的身上穿着世子送的软甲,他想起魏长安送给他的红燕没有藏好,一想到使馆里的海棠清老是偷偷把它拿去喝光,魏何心里有些着急,顶着剧痛,他硬是加快了步伐。
“也不知道这海棠清干嘛非要让我和李长青打一场,我的亲娘,我以为死定了,吓死我了。”
“算了,不管了,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趁杀手没动手之前,还是赶紧赶往武夷吧。”魏何脑袋往侍女脖子上一贴,闻了闻后开怀大笑道:“回去可以和世子吹牛了,我魏何可是和李长青交过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