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速不快不慢,行驶平稳。抵达李娉婷的私人别墅预计耗费的时长,足够令白羽浮躁的内心沉静下来。见到别墅主人的那一刻,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淡然。
李娉婷一身丝质睡衣,脸上也褪去了妆容,保养得极好的肌肤晶莹白皙,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两个近十岁孩子的母亲。见到白羽时欣然露出笑容,示意她入座:
“白兰地还是威士忌,或者朗姆?”
白羽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喝酒。主人并不在意,随着自己性子倒了一杯威士忌,放到她面前,劝慰:
“相信我,有助于安神。”
微微上扬唇角,白羽却之不恭地朝她举了举杯,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入喉,带着浓郁的果香。味道有些熟悉,不过很快她便放弃了对酒的探究,开门见山:
“我该如何称呼你比较恰当?宋夫人,李女士,还是李小姐?”
李娉婷靠在书桌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微笑:
“除了宋夫人,其它都可以。”
白羽笑了,声音矜持有度,宛若醇香佳酿的酒:
“你想要上位,女士。你想要拥有整个三合会。说什么养鸡养鸭那些扯犊子的事情,骗骗男人也就算了。我又不傻。”
李娉婷挑眉,不否认:
“你怎么看出来的?”
握住杯的手抬了抬,食指微微翘起,指向她:
“你习惯用右手握枪。那天吃早餐的时候,你一直在用右手吃饭,我观察到你右手的老茧很厚,说明不是新手。但你起身时,左手的虎口包扎的纱布是新伤,你在训练自己的左手。怎么你父亲不愿意你碰触家族生意?所以特地给你找了个不太称心如意的老公?其实……长相勉强入得了你的眼,只不过胃口大了些,什么都想要,这不好。”
此时两人的距离很近,足够令她看清对方手上所有的秘密。
女人掩唇嗤笑,眉眼中再无故意伪装的岁月静好:
“我才是家族正统的血脉,凭什么让一个没名没分的私生子来继承家业。就因为他是个带把的?!哼!我偏要他死、都得不到。”
白羽点了点头,附和:
“说的是。坊间的戏园子那台凤凰男上位的大戏已经唱了一个多月了,你连口碑都已经营造得当,就差一把粉碎一切的枪。所以你雇佣我杀了李矢这个私生子,还想雇佣我朋友杀你父亲?”
“父亲?如若他没有背叛母亲,我倒是很乐意尊称一声父亲。你以为他一开始就姓李吗?”弯弯眉眼中汇上不屑,“不是!真正姓李的是我母亲。他们联手取得了我母亲的财产,改了姓氏。反正李这个姓氏在这片土地上是大姓,没人会觉得有什么。只有我知道,除了我,全部都不是正统李氏血脉。你当初杀得好,帮我铲除了多少异姓杂种。”
这话白羽不信,充满了口是心非。凭借李娉婷的布局筹谋能力,要是真下得去狠手,就该直接雇佣她一次解决两个才是。小不点一般接的都是守护跟援救任务。她可不相信,这女人下单之前没有做过调查。
不过,她并不打算点破,故作认真地将话题延续:
“这么说来,你应该感谢我才是。那不如我们联手如何?”
“哦?你以什么身份同我合作?”这倒是令李娉婷有些意外。
白羽拍了拍对方的手背,安抚:
“别着急!这单李氏的生意我来接,帮你拿下三合会,稳固地位。”
李娉婷倒也不客气,直接提出质疑:
“所以你是打算以死亡家族的名义接单?可我听闻,十年前你就被除名了。”
“你知道死亡家族的家训是什么吗?家族不支持任何一支势力,但凡有违背,能者取而代之。真正该被除名的是谁,你与我,同样都心里有数。”
“你知道了?!”李娉婷惊讶地合不拢嘴。
“见到你之前,有八成把握,现在十全十。”白羽平静无波的眸瞳里,暗光粼粼,“十年前你三叔想要借助死亡家族力量扳倒你父亲,却不曾想到李纵先的暗线居然是武夫人。都说女人要是恋爱就丢了脑子,以前我倒不觉得,现在看来确实有一部分人在拉低同胞们的智商。”
李娉婷笑而不抿:
“如此说来,你会帮我杀了武氏那个女人?”
“她追杀我这么久了,不还点颜色给她,怎么对得起辛苦费。”白羽回答得理所当然。
“那么你的条件呢?”她可不觉得,白羽是做免费劳工的。
白羽变换了一下坐姿,慵懒地斜靠在椅背上,说道:
“我有三个人,现在被她藏在楼兰。请凭借你的力量,帮我找出来。”
难得白羽会用到“请”字。这倒是另李娉婷颇为意外。在她的认知里,面前的女子简单直接,强取豪夺,一个念头兴起,执行容不得商量。看来,这三人想必很重要。
“就是同你砸场子的那三人?”
白羽大言不惭地点头,丝毫没有半点羞愧的意思。
“你可知恶之花歌舞厅是宋轩之的地盘。”她眯眼,危险的气息包围,提醒她。
“现在知道了。”白羽神情依旧,根本对于威胁无动于衷,临了补上一句,“正好给你机会,帮他重树一下堂主的形象,如果你想给他当个楷模,我也不介意再多糟蹋几个店面……”
李娉婷一抬手,止住她持续性的脑洞发散。这人,装修场子不要钱的么?!
白羽很听话地闭嘴,举起酒杯,笑得狡黠如猫:
“一箭双雕,你稳赚不赔。李小姐。”
闻此,李娉婷笑颜逐开,回敬她:
“这个称呼,很得我心意。白小姐客气了!你这单一点也不亏本。孤女,摇身一变成为家族担当,很厉害呀!”
“那么,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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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抵达军营时分已接近黎明,天空中的晨光朦朦胧胧,在地平线上划出一道霞彩,似少女羞涩的脸,半娇半媚。主将的营帐仍旧亮着灯,听到汽车的响动,修罗欣喜地走出,将她迎进了帐篷。
“你去李家了?”看车上的旗帜,他粗略判断。
“不是……不过有些关联。”这一晚的折腾,搞得她腰酸背痛,声音有些哑,“没有经过家族允许,他们是不可能被带回各自的本家的。所以我怀疑他们仨还在楼兰,于是就去找了个帮手。”
“李氏的人?”修罗蹙着眉,谨慎地问。拒绝他的援助,却跑去敲开李氏的大门。胸口像压着块石头,连语气都有些堵。
“唔——”那人却答得随意,压根没注意他的不满。疲惫地揉了揉酸痛的额角,忍不住打了个哈气。灯光打在她巴掌大的脸颊上,白晰中透着绯红,自双夹蔓延至脖颈深处。
“喝酒了?”
头顶传来的声音带着温柔的低喃。这酒后劲儿着实有些大,她努力睁着迷离的双眸,聚焦面前的人。几个小时前就知道他换了军装,绛蓝色军服在他身上可真是好看。制服笔挺衬得他修长身形更加高挑,举手投足间说不出来的体面优雅与冷硬尖锐完美结合。一晚上的折腾裤线自下而上竟看不到一丝褶皱。
不知道这身装扮,带上军官的帽子是什么样子?
于是,她忍不住侧身坐到桌子上面,兀自拿起旁边的军帽,伸长手臂帮他带了上去。帽檐下的黑眸漆黑幽沉,衬得皎洁的脸庞美好又迷人,薄唇此时似愠紧紧地抿着,看起来极度冷血。
然而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她竟在这般寒光怒意的注视下,忍不住笑出了声:
“呵!不得不承认,师兄确实长得很好看,连生气,都这么的赏心悦目。”
突然间被夸赞,他深邃的丹凤眼倏地亮了亮,复杂的情绪流转,明知她此时受到酒精的作用,却忍不住微醺了脸。
低下头调整了一下帽檐的角度,压抑下某些不愿意让对方知晓的情绪。可喝了酒的白羽却没有平日里那么好对付。歪着脑袋凑过来,睫羽忽闪,几乎要蹭上他的鼻翼,一双原本有力的手,此时柔弱无骨般扒在他抵于她身侧的手肘上。身体前倾贴了过来,滚烫的手心顺着大臂逐渐向上移动,温热的气息吹拂,带着酒精的香味:
“嗯?在想什么?师兄——”
灯火摇曳,她眼底似有星辰闪烁,让人看上一眼,就好像要沉溺其中一般。然而那细碎的星辰此时又拢上一片淡淡的阴影,似有化不开的离愁,无尽的黑夜。
深深地吸了口气,看来这会儿是无法正常交谈了。
他努力地将头昂高离开她气息环绕的范畴,又不敢往后撤步,怕她迷糊中将自己摔下来。只好握住她开始在自己领口处不老实的爪子,抽出空闲的那只揉了揉她的头顶,宠溺又无奈地笑:
“带你去睡觉,小恶魔。”
“唔。不要,最讨厌别人摸我头……”她嘟着嘴,蹙眉,抗议地挣扎。
男人的胸腔起伏,忍不住嗤笑:
“也就喝醉的时候,有点小女孩的样子。”
揽过柳腰将她托起,朝床的方向走去。怀中的人藕臂挂在他脖颈处,再次打了个哈气。懒洋洋的气息温热,有些痒,禁不住令他身体紧绷,再一次深深地调整了一下呼吸。下一秒,却听到怀里的人低低地、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句:
“罗桑,你还活着,真好……”
即将把她放下的手,滞了一下,猛地侧头瞧她。
那一日,十七岁的他死里逃生。她在他身边十天未合眼,满脸的疲惫与苍白。可好不容易再次醒过来,她却彻底从他的生命轨迹中消失了。
如同是两个再无交集的平行线,连空间都不能加以重叠。
仿佛是神的刻意安排,注定了是一场平行线。不管怎么努力去找、如何追赶她的脚步,都能完美的错开、成功的擦身而过。
直到一年后,自全球媒体上获悉,她炸毁机器人之母的死亡画面,终结了他所有的期望,也同时带给他彻底的绝望。
臂弯中的女子呼吸平稳,睡相憨甜。娇柔的半张侧脸无往日里的狂妄张扬,却真实生动。
修罗在床边坐了许久才起身,替她掖好被子。双手成拳握紧又松开,喃喃地似自语:
“这一次,换我守护你。绝对、不允许、你再次、死在我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