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南海龙宫后,敖离瑞先是昏睡了一天。此时暮色四合时分,她自己又潜出了海面,坐在了那一块最高的礁石上,面对着这浩瀚无比的海面,绵延不息的海风将她美丽的黑发拂乱,只是她的心情倒是渐渐地平静了下来。此时的她心中已经再无欲念,只求自己做好这一世之中最后的一事,或许这就是那佛家所云的境界吧。
到了几日之后,敖离瑞得知了朱明博重新回到了龙宫的消息,她立刻就前去探望。却是见到朱明博的腹部伤情至今尚未痊愈,联系起刘恩彤的话,心中的猜测果然是确凿无疑——原来他这消失了的几日,却是真的去刺杀刘恩彤了。她的心中不免得有那么几分愠恼,大声得责问起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朱明博此时却是极为老实的答道:“我为龙王大人效力,当然就是应该遵从我自己主人的指令。”
敖离瑞却是不由得流下了泪水,长叹道:“这冤冤相报何时了。但是所幸你此次的行刺并未果,否则这龙宫和天庭的矛盾岂不是又将再激化一层。这样激烈的矛盾与冲突,其实受伤最重的,说到底,到底还是那万千的无辜子民。你可知道我那糊涂的父亲已经决定要水淹大唐?那刘恩彤的确是少年持成,我已经和他决定了要舍身守护这人间的百姓,而你到底要何时才能够迷途知返呢?”朱明博漆黑的眸子中倒映着敖离瑞为了这人间的无辜平民而流出的无尽泪水,不由得心想,听说这龙公主的泪水能够使一个人看见自己的过往——可是,也不知道她是否愿意为我再落下那么一滴泪水呢?不过这,这对于我来说,或许只是那么一个奢望吧。而以她这么一介纤纤少女之躯,又怎么可能去舍身取义呢?怕她也不过只是说的玩笑话而已。当不得真的。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敖离瑞的心中早已经是泰然坚定。
--你们知道吗?人生的一世,如同世间草木的一秋。
佛曰,小乘初证果者,尚须得往返于天上人间,受得七度之生死,方才能再证得阿罗汉正果。
而我此时又何必去在乎什么“七死七生”呢,我何必去介意什么“小乘与大乘”,我只是想求今生无憾罢了。
我最不希望看见的一幕终究还是来了。
今日午时刚刚一过,敖离瑞便感觉到了水下的暗潮一阵的涌动,那些虾兵蟹将来来往往,不停的穿梭起来。她自己是知道的,此时的龙宫已经开始行动了。她连忙潜向了海面。果然,她在这里看见了海面上风浪大作,波涛无比汹涌,惊涛骇浪,气势万分。她刚刚走上岸,巨浪就已经拍岸而来,险些就将她袭倒。她使出了自己的毕生真元,守护在这海岸边上,以阻止这海水的疯狂肆虐。
这时,朱明博正率领着一大群虾兵蟹将冲至了浪尖,企图再掀起一重波浪。可是当他目睹了敖离瑞此时正在聚集着自己毕生的真元堵住海浪时,他顿时就呆住了。“停!”他大声的喝令着自己的手下停止发力。
等他明白敖离瑞其实是在以牺牲自己换取了整个大唐百姓的生命时,他不由得无比悲戚地那么大喊一声:“不要!”这样如此惨烈凌厉的叫喊,这样如此撕心裂肺的痛苦,似乎是只有在当年他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父母被虎鲨活活吞噬时才曾经有过。
可是他现在已经没有了任何办法阻止她了。当又一波重重的潮水拍岸而来的时候,敖离瑞自己毕生的真元已然是全部耗了个一干二净。
就在这天地为之变色的瞬间,他看见敖离瑞的肉身缓缓地向空中升腾,她头上鲜艳的迎春花花冠在此刻被潮水搅散,无数黄色的美丽花瓣散落于水中。
而在灵魂脱壳而出的一瞬之间,水玲珑动用全身力量使出最后一丝真元,可是她再也无法去抓住那根已经相伴自己十六载的珊瑚笛,她此时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落下了半空。这时,口袋中的那半块美丽的琥珀也划落了下来。她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在自己肉身消散前的最后一刹那,她看见了朱明博那悲绝至极的痛苦表情,一瞬之间她却是再也忍不住,她流下了两滴晶莹剔透的泪水——为了他,也是为他。自己所有来不及说的话,自己所有未了的心事,都被凝聚在了这两滴美丽的泪水里。其中一滴泪水落在琥珀之上,另一滴则打落在了珊瑚笛之上。
那滴眼泪飞快的渗入了琥珀之中,成为了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气泡,落在了岸边礁岩的缝隙里面;而那根珊瑚笛却是被退潮无情卷入了无尽的大海深处……终于,大海停止了无尽的涌动,平复如常。南海龙王终于还是发现了在海水之中四处浮游的美丽迎春花瓣,心生不详预感的他冲出了平静的水面,一眼便看见了海面上形容枯槁、呆若木鸡的朱明博,他万分着急地上前询问起自己的爱女究竟出了什么事。此时的朱明博才是如梦方醒,将自己刚才所见如实叙述了一遍。南海龙王在这一瞬间只感到自己被海风吹成了一具空壳,这不过短短的一月内,他先是失去了自己的爱子,现在又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一个女儿,他不由得痛心疾首地仰天大吼道:“三清上君!这究竟是了为什么?!”
而此时海天无言,只有那漂浮在海面上的星星点点的美丽迎春花瓣,在提醒着整个三界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世人都说这珊瑚的生成,是由千万年的沧海桑田的记忆积累起来的,那么这支流落在这片广大水域的珊瑚笛,记载的,就应该是敖离瑞自己心中那万分不舍的心结吧。它活在这片美丽的大海的温存里,仿佛就是是活在这爱的记忆里,对于它来说,你难道还有着比这更好的结局吗?
而那块落入了礁岩缝隙里的美丽琥珀,似乎更加不幸得多,又似乎是更加幸运得多。令其不幸的是,可能再过上千百万年,都没有人能够来发现它,那只可怜的红色蜻蜓也许永远都无法再去和那只可怜的绿色蜻蜓重逢;而令它无比幸运的是,那滴在这颗琥珀上的一滴眼泪,在渗入了这块琥珀后,化为了一个很是小小的气泡,那个气泡里,就凝聚着敖离瑞自己心中所有来不及对刘恩彤说的话和自己所有未了的心事。
在独踞这片海边的日子里面,这枚可爱的气泡几乎就此见过了海的所有面目,苍凉凄美的,冷酷严峻的,愤怒残暴的,然而它却不止那怕一次地想起,他和她之间曾经许下的那个美丽的诺言。这个信念使她能够如此安安静静地栖息在琥珀里,她一直都在等待,等着她将自己心中凝聚的话语和心事来说给他听。
也不知多少年以后的一个本应该清净的清晨,这枚气泡突然就被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惊醒。她看见一位云游画师正在这个海岸礁岩的缝隙里小心翼翼地拾起了琥珀。这个看起来很是奇怪的画师,面覆着一股风霜的颜色,目光很是有些安详温和的样子,他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她轻轻地问:“我在这里已经等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有人能够发现我了。你是否能帮我这么一件事情吗?”
画师笑着答道:“我早就已经知道你到底要我帮你来做什么事情。你放心,这没问题的,我一定会来帮你做到。”
气泡不由得有些奇怪地问:“可是你又怎么会知道我心中想干什么的呢?”
画师轻轻地笑了笑:“因为我刚刚从大唐南的一棵高大的水杉边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