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小,罗妈妈就没怎么管过罗瑟尔念书,罗瑟尔被倒逼着学会了自己学习,成绩倒也一直不错。初中的时候,罗瑟尔的一个远方堂哥考上了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习葡萄牙语。堂哥考大学的事给了罗妈妈会心一击:“囡囡,以后好好学习,以后像哥哥一样!考军校。”罗妈妈在部队待了几年,很遗憾没有考军校,罗瑟尔成绩不错,也许罗瑟尔能圆了自己的梦也说不一定。
罗瑟尔不知道这个外国语学校和别的学校有什么区别。虽然学了几年英语,就目前的英语水平而言,也只能比一比早读课上谁的英语读得更大声。罗瑟尔音色明锐,音调偏沉,又是课代表,朗读声在班里总是显得特别突出。
高考前一周,罗妈妈不幸检查患了恶疾,侥幸在生死战中凯旋,恢复得也不错。这时罗妈妈又懊悔了:“囡囡,以后你还是离妈妈近一点,以后妈妈想看你也方便。考军校太远了,又是为国家养孩子,妈妈舍不得。”
彼时,罗妈妈的工作重心在杭州,罗瑟尔便自然而然地舍弃了南京,考去了杭州。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快。罗妈妈生病了之后,虽然治疗及时,可她发现在她最需要家人陪伴的时候,家人却总是不能及时赶到身边。生病的时候,人总是格外脆弱,特别想家,罗妈妈于是渐渐把工作重心回迁到了宜兴。
到罗瑟尔毕业的时候,罗妈妈虽然早已对罗瑟尔的将来做了一些规划和准备,可罗瑟尔又不乐意了。原本高考填志愿可以和大多数同学一起考到南京去,互相还有个伴,但罗瑟尔为了陪罗妈妈考到了举目无同窗的杭州。虽然在杭州,罗瑟尔也交了一些新朋友,但别忘了,罗瑟尔到杭州的首要原因是为了陪罗妈妈。罗妈妈都回了宜兴,罗瑟尔自然没有了留在杭州的理由。对罗瑟尔的选择罗妈妈也是很有意见的:“我都花了一辆奔驰的代价想把你安排在杭州了,你还回来干嘛?”
罗瑟尔对罗妈妈的意见也很有意见:“你和我商量过要怎么安排了吗?你和我说过你为我怎么样安排了吗?不是你让我到杭州去陪你的吗?我听了你的话才去了杭州。现在你回宜兴,我陪你回宜兴,怎么又错了?”
罗瑟尔的初衷是要陪伴罗妈妈,罗妈妈着眼的是罗瑟尔的未来;大城市的机会总是要多一些,机遇总是要好一些。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光明的前程,何况是坚韧强悍不服输的罗妈妈。两个人互相关心互相为对方着想,却偏偏走了阴差阳错的路。
罗瑟尔迷迷瞪瞪学了几年法学,大三大四在检察院实习了两个学期,经历了情理与法理的严重冲击,受到了社会大学赠与的第一波热情摩擦。罗瑟尔的表现让检察长和副检察长刮目,对罗瑟尔提了好几次:“小罗,你看你工作表现特别积极,代表院里参加局里的活动,给院里拿了不少奖,你要不考虑考虑就留在这儿?别人考编制都要想方设法找关系,你不用,傅检和郑检就是你的关系!咱们院全是你的关系。你看如何?”傅清和是检察院的检察长,郑荣平是副检察长。每次罗瑟尔看到他俩都笑得特别灿烂。在罗瑟尔快毕业的时候,傅检和郑检甚至和罗瑟尔商量:“小罗,你看咱们院边上就是西湖,环境这么好,你可以考虑在边上买套房子嘛,贷款首付够不够?不够的话,傅检和郑检借点给你都可以。”检察院看着光鲜,领的就是普通公务员的工资,经济上并不会特别宽裕。体制内的优势在于旱涝保收,铁饭碗;能发大财的途径都写在刑法里了。绝大多数人想要改善生活,除了命好可以生在终点线上,其他出生就在同一起跑线上的人,大多只能通过兢兢业业的工作养家糊口。
罗瑟尔一心要跟着罗妈妈的脚步走,笑着摇摇头:“我要回家。”
罗瑟尔填志愿的时候,罗妈妈还在病床上,还以为罗瑟尔是真的有眼光有远见有大智慧才选择了法学,这么有大智慧的孩子竟然不声不响地回了宜兴,全然不管家人安排好的远大前程,这天翻地覆的变化让罗妈妈真真是恨铁不成钢。学了这么些年也没弄明白法律到底是什么的罗瑟尔并不想往法律人的方向走,很兴冲冲地向罗妈妈毛遂自荐:“妈妈妈妈妈!你看我跟着你做生意怎么样!”罗妈妈的怨念算是找到了出口,没好气道:“你辛辛苦苦念了这么多年书,不去做你想做的事,做什么生意!你看看你一点规划都没有,怎么做大事!”
罗瑟尔被罗妈妈莫名的怒火烧得惶惑:“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嘛!你生什么气嘛?”
罗妈妈康复之后,事业重新攀上新高峰,再次大获全胜的罗妈妈看着大智慧的孩子毫无建树的样子,满脑子都是“生你好过生快叉烧”的不耐:“不是你要学法律的吗?不是你要回来的吗?你这么能耐,找份工作有多难?做什么生意?你有这个本事吗?”
“……”罗瑟尔被亲妈吐槽地体无完肤,灰头土脸地在人才市场找了家小公司做法务,一个月三千块工资,不带社保和五险一金的那种。做了一年多,亲妈实在看不过眼,托朋友找到了望羡所的荀茅轶,让孩子跟着荀茅轶好好锻炼,省得在什么鸟不拉屎的小地方磨洋工,既不赚钱,又浪费时间。
望羡所,就是罗瑟尔现在待的所。所谓望羡,“望荆溪路杳,且约同卜居阳羡。”望羡所的总部在金吾镇,靠近太湖边,离市区有十几公里路程,所里一共八个人,办公地点分散在宜兴各地。
法律服务业,和手工艺行业不一样。手工艺行业的学徒需要潜心修炼,师傅会根据徒弟的天资和勤奋努力的程度,一点一点打磨徒弟的手艺。法律服务业是一个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行业。业内,没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没有人会耐心对一个陌生人倾囊而授,也没有人会接受好不容易带出来的徒弟说走就走开创自己的新世界去了。好在罗瑟尔在检察院有过一段工作经验,好学、主动,在荀茅轶处确实学到了不少。时间久了,罗妈妈又有意见了:“怎么回事?荀律师不给你发工资吗?以前三千块钱一个月,你还上交两千块;怎么现在在荀律师那里,一分钱都不上交了?”
罗瑟尔扁嘴:“我现在是在拜师诶!我没交学费就不错了,你还指望师傅付工资吗?他本来就没说一定要我留在那里,要不是你女儿我勤快,帮他把所有的卷宗都整理得清清爽爽整整齐齐,平时很多文书工作我都帮他做了,说不定他早就找借口把我撵走了,或者看我耐不住寂寞,自己就走了。”罗瑟尔嗫嚅着抗议,“你女儿我待这么久都没走,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吗!”
罗妈妈大手一挥:“你赶紧成为正式工,不要整天跟着人家做学徒!”
罗妈妈组了个局,请司法局的主管领导、主任勇康和所里的几个老同志一起吃了饭,算是正式宣告,罗瑟尔要到望羡所去,望羡所的同志们对此表示认可和支持,同时希望司法局的领导在罗瑟尔领证的事情上多多关照,让罗瑟尔可以早日正式执业。
罗瑟尔到荀茅轶处去的时候,荀茅轶也才从上市公司法务主管的岗位上辞职另立门户,买了一间四十平的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其实原先是单身公寓,荀茅轶将格局变了变,改成了办公室的样子。荀茅轶压力很大,担子很重。妻子没有太多收入来源,有两个孩子要照顾,贷款买了新办公室,老房子住了十多年,小儿子出生后夫妻俩就再也没有同房过了,于是又买了新别墅,每天一睁眼就背了满身债。
荀茅轶的前东家是做环保设备的,宜兴多得是环保企业,荀茅轶在前东家待了十余年,对环保产业十分精通,潜在客户众多,但毕竟刚创业,业务还没有那么稳定,还贷压力时不常地波动一下。一天晚上,荀茅轶给罗妈妈打了个电话:“华姐你好!我是荀茅轶。我有个事儿比较急,您现在有两万块钱现金吗?”
罗妈妈大名华英杰,名字就比罗瑟尔的性格还要刚烈有加。荀茅轶平时和罗妈妈没什么交集,很少联系。但作为孩子家长,罗妈妈倒是比较心急:“诶师傅!啊?这钱是给瑟尔打点关系用的吗?我转账给你可以吗?”
荀茅轶道:“不不不,不用转账,要现金的,您有吗?”
罗妈妈大咧道:“现金我今天倒是刚用出去了,要不明天一早我拿了给你吧?来得及吗?”
第二天一大早,罗妈妈就取了现金交给了荀茅轶。
过了几天,罗妈妈问罗瑟尔:“你的执业证办下来了没有?”
罗瑟尔每天照常上下班,每天比荀茅轶提前几分钟到办公室,到了之后把办公室卫生打扫一下,给荀茅轶沏好茶,然后看卷宗或是看书,有新案件的话就把起诉资料准备准备,罗妈妈突然关心起执业证的事,罗瑟尔也没当回事:“还没呢,师傅不是说在办的吗?”
罗妈妈算了算日子:“这么久了,还没办下来,你可别大意到过了这个时间都没办下来然后局里就不给办了啊!”
罗瑟尔一愣:“不会吧?”
罗妈妈是个急性子:“你有勇主任的电话吗?我们直接去找主任,看这个事情怎么样了。等你师傅,怕是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罗瑟尔听话地和罗妈妈去找了勇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