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臣,快进来!还没吃饭吧?”
肖蝶儿才从饭屋端着饭菜出来,手里的东西便被端走了,一转头发现是周阿娇的哥哥周俊臣。“一起进去吃!小杏和阿娇都在里面呢!”
周俊臣清俊的脸上露出和煦的笑意,“二婶,这俩丫头都快扎根在您这了!”
“我巴不得你们都扎根在这儿呢!你就是来的太少了!”肖蝶儿腿脚不好,走的缓慢,周俊臣便放慢了脚步慢慢陪她一起走。
“嗯,我也天天来,就喜欢吃二婶做的饭!”
二人笑着一起进了堂屋,周阿娇看见哥哥,脖子忍不住缩了缩。周俊臣却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和周明智问了好,便坐在桌前和大家一起吃饭。
周杏圆眼睛扫了扫堂哥,又看了看缩着的周阿娇,吐吐舌头没敢说话。很奇怪,周俊臣从小便话少,更是从没发过什么脾气,可她就是有点怵他,比自家的两个哥哥周谭周平还让人心惊胆战。
吃完饭,周阿娇帮芽芽一起去饭屋刷碗,周杏收拾桌面。
芽芽悄声说,“阿娇,你今日打了周凤翎,一会儿回家估计有的闹呢!一会我陪你回去!”
周阿娇点点头,又摇摇头,指着堂屋悄声道:“我不怕家里那几位,就怕这位……”
芽芽扑哧笑了,“俊臣哥有什么好怕的,他又不打你骂你的!每次闹起来,还不是他护着你?”周致远虽然是夫子,可脾气不好,周阿娇和祝青莲闹得狠了的时候,会动手打闺女,每次都是周俊臣挡在前面护着她,不过随着周阿娇年纪变大,这种情况已经很少发生。
“唉……”周阿娇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就怕他那副对我失望透顶的眼神……眼神杀,可比巴掌厉害多了!”
说起来,周俊臣才真正像个板正的老夫子,要求女子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说话不可粗鲁,笑起来不可露齿,还要尊女训,要三从四德……周杏最是怕他。
“那你自求多福吧……”对于这个堂哥,芽芽也是没有办法的。
月上柳梢,几个兄妹都准备各回各家。
芽芽送他们到了门口,“俊臣哥,今日的事情都是我……”
周杏打断了她的话,大手一拍胸脯,“俊臣哥,今日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既不怪阿娇也不怪芽芽,都是我周杏一个人做的!人也是我打的!我想打她很久了!”
周俊臣淡笑着盯着周杏,“是吗?”
周杏被他看的发毛,硬着透皮道:“是!”
“手!”周俊臣大手一挥,一根戒尺凭空出现在手中。
“不是!是我打的!打我!“
周阿娇一愣,立刻伸出自己的手,芽芽和周杏也跟着伸手。“打我!”
周俊臣的戒尺“啪”的一声敲在周杏的手心上,“撒谎!”
三个姑娘齐齐一愣,“啪“又一声又打在周杏的手心上,“祸口!”又拍了一下,“举止不雅!”
第三下拍到了周阿娇手上,她用自己的手护住了周杏的手,眼眶微红,道:“哥……你打小杏干嘛,你要打打我!是我打的周凤翎!”
周杏嘿嘿笑了起来,“不疼,不疼,没事!”
周阿娇看看手心,的确不疼,甚至都没发红。“哥……”
“你下午教育庶妹,不错,她不成体统,你作为嫡姐,该打该骂,有理有据。”周俊臣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周阿娇,“只是,为何打完了不敢回家?倒显得你没理了。”
周阿娇眉开眼笑,“是!不是,不是不敢回家,是陪芽芽上山庙祈福去了。”
“好!”周俊臣清俊的眉眼略微舒展,转头看着周杏,“小杏可知道哥哥为何打你?”
周杏狡黠的一笑,“知道,一打我不跟哥哥说实话,”顿了顿,微垂了头,“二打我……不像个姑娘……”
咳了咳,周俊臣点点头,“还有呢?”
芽芽笑眯眯的道:“还有小杏口无遮拦,说了不该说的让别人抓住把柄……”
赞许的扫了几个少女一眼,周俊臣道:“周凤翎有错,我已经罚过她了,你们三个也有错,但还不致于挨罚,”顿了顿,“你们三个也不小了,什么可做,什么可说,什么不可说,也该思量思量,尤其是你,”看着周杏,“名声怎么传出去的,好好思量一下……”
“是……”
后来,周安柏偷偷告诉芽芽,周凤翎和祝青莲闹到了私塾上,要周致远作主,是周俊臣一力压了下来,几句话就把祝青莲母女说的哑口无言,灰溜溜的回去了。周凤翎三番五次接近郑济陈他也都看着呢,不过不惹到他头上他不理会罢了。
一切似乎和梦里不大一样。
堂哥威武。
过了几天艳阳天,天气忽然就暖了起来,山上的积雪融化了,汇成一条条的小溪从山脚下蜿蜒而出,泥泞了乡村小路,活动了猎户们的心——安静了半个冬季了,是时候上山开猎了!
芽芽坐在私塾的窗前,望着明媚的日头心里幽怨的很,卫望楚怎么还不回来……
周杏在看一本才子佳人的话本,周阿娇在绣周杏的杏花帕子,王家姑娘画的绣样已经被她还原出一个大概雏形,剩下的就是慢慢填色了。
周安柏忽然气喘吁吁的出现在门口,芽芽被吓了一跳,脸色煞白的跑过去问他爹爹怎么了,他说:“爹爹?爹爹好得很啊……是我刚刚我听卫家三哥说,他大哥终于回来了,只是今天一早便上山去了。”卫家两兄弟卫望江和卫望溪也都在周致远的私塾里读书。
芽芽松了口气,继而欢欣起来——卫望楚回来了……
卫望楚是十里八乡唯一的郎中,但芽芽并没有见过他。
在那场大梦里,虽然被他救了两次,可那时候她眼睛已经瞎了,听过他的声音,却也没见过他的样子……
传闻,他性子清冷,除了病情,从不和人多说废话。
传闻,他对女子没有兴趣,大梦里,芽芽去世的时候他都快三十了,一直没有成亲。这在村里是十分少见,引来了不少的非议。
传闻,他医术很高明,经常被府州和京城的贵人们请去看病——可芽芽觉得他到底也还不到三十岁,医术再高明又能高明到哪去?
传闻,……也没什么别的了,可芽芽知道他有一样东西特别厉害,特别特别厉害。
第一次要去见卫望楚,她心里有些紧张,他是她的故人,可她于他却是陌生人。
迷迷糊糊的走回家,打开衣柜,翻来翻去,掏出来一套浅粉色的夹袄和一件白色小袄配玫红色的棉马甲,左看看,右看看,拿不定主意。实在是不了解卫望楚这个人,不知他有什么喜好,只想着他性子清冷,大概不会喜欢浓烈的颜色,便选了浅粉色的小夹袄,这是肖蝶儿做的,内里薄薄的铺了一层棉花,显的芽芽纤细苗条又娇俏可人。
农闲时节,路边上三三两两的聚集了村里人或晒太阳,或闲聊,见芽芽娇俏的走过来,都一边打招呼,一边探究的看着她的眼睛——听说,周明智家的大姑娘生了一场病,眼睛便睁不开了!哎哟,真是一条缝呀,这下还不如之前死鱼眼呢!真是可惜!
遇见想要打听的、想要表示可惜的,芽芽都只笑笑,不做过多停留,也不多说话,径直去了武家庄,虽然不在同一个村,但村子小,隔得并不远,很快就到了。
卫望楚家只有两间茅草屋,但村长重视他,把方圆一大片地都划给他了,若是圈起来盖房子只怕比村里的那些富户都要气派,只是卫望楚一直没盖,在那场大梦里,直到芽芽死,他仍旧住着这两间茅草屋。芽芽猜想,卫望楚给人看病从不在意诊金,有时候实在没有银子,给点粮食换草药也是有的,估计是没什么银子,盖一间红瓦房也是需要不少银子的呢。
只是这样,大片空地的映衬下更显得这茅草屋小的可怜。
这是不是卫望楚一直没娶亲的原因呢?穷困潦倒,还有两个拖油瓶弟弟需要照顾……
拍了半天门,无人应答,他应该还没回来。
远远的,临的最近的一户人家开了门,一个微胖的中年妇人探出头来。“别敲了!郎中不在家,一大早就上山去了。”说着,对着芽芽上下打量了一翻,“你是来找他看病的,还是家里有病人?”
芽芽眯着眼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笑了笑,道了声谢,转头便走,却没有回家,而是拐到了山脚下等着——这是武家庄上春山的必经之路。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日头渐渐西垂,芽芽原地跺跺脚,倒春寒,倒春寒,她今天这一身俏是俏了,只是这样干巴巴的站在户外,快要冻死她了。
终于,下山的小道上慢慢走下来一个人,一身棕褐色细布短打,背着一个药篓子,还拎着一个药篓子,看样子是卫望楚没错了。
芽芽躲在一边偷偷的打量他:身材很是高大,肩宽腿长,挽起来的裤脚和袖口下露出来结实的小腿和胳膊,一张脸黑黢黢的,下颌线和肌肉线条分明,鼻梁高挺,鼻翼宽阔,眼睛细长上扬,眉毛厚重,头发略有些乱,看起来一脸风尘仆仆的疲累感。
原来卫望楚长的竟是这般的……粗犷!
一时和记忆里那个说话冷冰冰的人对不上号,和想象中长袍翩翩冷冰冰不问世事的仙骨医者更是对不上。
这有点太接地气了!
芽芽禁不住笑起来,卫望楚时常上山采药,农忙时还要收拾地里的农活,他是个医者,也是个农家人,又不是镇上双手不能提的废柴公子哥,这样的长相才更是符合他不求名利的个性。
芽芽躲到一边,等待着——下山口的路边被春雨冲出来一个大坑,她用干草遮住了,又搬来几块大石头堵住另一边的路,一般人不注意,下意识的躲开石头便势必会掉到坑里,坑很浅,倒也不会受伤,只是方便她上前去搭讪。
果不其然,卫望楚想也没想便侧身躲过石头,然后一脚便摔进了坑里,背上的药篓子倒没事,手里拎的那个打翻了,倒出来半篓子,又是带土的什么根,又是已经枯黄的叶子,尽数倒在了身上。
真是一个狼狈。
芽芽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起梦里,自己求他不要让那人渣带自己回那地狱去,他那一副冷漠的模样,任那人渣带走了自己——虽说从常理上讲,他一个外人自然不好插手别人的家事,可从情理上讲,他还是太冷漠了些,对悲惨的失足少女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瞪大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芽芽边幸灾乐祸的笑边晃悠悠的走了过去,蹲在路边,上下打量了一翻卫望楚,嘴角眉梢都带着笑意道:“卫大夫,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