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昏黑,偌大赵家堡里,整个大院灯火通明,气象雄伟,不愧是苏州三大首富之一。然而,正堂里黑灯瞎火,只有一盏孤灯在苦苦捱撑,看样子也快油尽灯枯了。
整个大堂里没有伺候的下人,就两人。赵家堡堡主赵贞鹤和他的好友谢小刀两人在喝酒,喝酒的桌子两尺见方,与这偌大家室极不相称,桌上的菜肴也只有五盘,其中还只是市井饭铺中随意可买到的下酒菜;酒,也只是普通的烧刀子,没有女儿红。两人却吃得津津有味,将六坛酒喝了个底朝天。
倘若平时,赵贞鹤绝不会在家里吃这样的菜,喝这样的酒,但今晚特殊,因为这些酒菜是他的好朋友谢小刀请客的,所以他吃得也很高兴,但他不喜欢别人看他吃这些东西,因此只点了一盏孤灯。此刻,两人似乎都喝醉了,迷迷糊糊地,讲话也有点吐字不清起来。
赵贞鹤豪爽地抡起右手锦衣大袖,擦了擦他肥大嘴唇上的流油,盯着谢小刀,有点神秘兮兮地道:“现下有一笔现成的交易,你做不做?”
谢小刀也盯着他道:“什么交易?说来听听?”
赵贞鹤好像醉的有点过火了,一摆平时的粗架子,靠向椅背,道:“替我杀个人,事成之后一百两银子。”
谢小刀皱了皱眉,道:“杀谁?”
“一个很有名望的人,我的对头。”
“张贵友?还是范立阳?”
“张贵友。”
“杀他老婆行不行?”
“如果你喜欢,就连他老婆一道杀了吧。”
“不,没本的生意我绝不做。”
“一百两不少了。”
“杀他老婆足够了。”
“那杀他呢?”
“加一百两。”
“你很贪啊。”
“凭他的身价,二百两绝不多。”
两人说着说着,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谢小刀正色道:“虽然你跟我说了这番话,但我知道,我们依然是朋友。”
赵贞鹤停止了笑,一本正经的盯着谢小刀,道:“我这番话,你会不会告诉张贵友?”
谢小刀也盯着他,道:“他也是我的朋友。”
赵贞鹤道:“所以......”
谢小刀道:“在我看来,你们虽然是对头,但行事都光明磊落。只不过,你比他更财大气粗,他在朋友面前,不会动不动就提让朋友挣钱的事。”
说完,两人一瞬不瞬地对视了一会儿。赵贞鹤轻轻一拳打在他左肩上,笑道:“哈,我还没说你呢,你倒先说我了。你放着好酒好肉不吃,却偏要拉我跟你吃这些难吃的东西,我有拒绝吗?”
谢小刀也笑道:“如果你知道这些难吃的东西是有什么做成的,那你就会感谢我了。”
赵贞鹤狐疑道:“是什么做的?”
谢小刀道:“九九八十一种男人补肾壮阳的食材按一定比例融合在食物里面。”
赵贞鹤淡淡道:“我还以为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呢,这种药赵家堡里多如牛毛。”
谢小刀笑道:“非也非也,这可是我好朋友妙手回春朱春流熬制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珍贵灵药,连他自己都舍不得吃。”
赵贞鹤眼光一亮,满脸欢喜,随即又疑惑道:“没道理呀!像朱春流这么悭吝的人,他会送这么珍贵的灵药给你?难道你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
谢小刀道:“都不是。”
赵贞鹤道:“那是?”
谢小刀得意地道:“是我骗来的。”
赵贞鹤笑道:“怎么骗的?”
谢小刀道:“我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我说:‘你不能满足你老婆,你那里一定很软。’他气急败坏说:‘哪有的事,我身体这么好,怎么可能满足不了她呢?’我说:‘那你为什么要吃这种药,你敢把这药给我吗?’他一怒之下就给了我。”
赵贞鹤听了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们再喝三大碗吧。”
谢小刀捂着肚子道:“只怪刚才吃的太撑了,不然的话一定陪你。什么歉意不歉意的都是虚的,就算了吧。”
赵贞鹤道:“嗯,说的也是,朋友间就不必客气了。”
谢小刀道:“话是这样说,可是你要让夫人对你死心塌地,增进感情,还差一味药。”
赵贞鹤道:“什么药?”
谢小刀神秘兮兮地道:“这是我的朋友的独门秘方,不轻易传人的。”
赵贞鹤道:“那要如何才肯传?”
谢小刀将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搓了搓,道:“这个嘛......哎,不好说,他这人就是......”
赵贞鹤打断了他的话,道:“他要多少钱?”
谢小刀道:“他这人很贪的,一千两以下他不会说的。”
赵贞鹤道:“好,你朋友在哪儿?我这就派人去买。”
谢小刀道:“就是朱春流啊,他这人秉性古怪,有的东西在他手里千金难买。不过,有我去说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赵贞鹤思考了一下,慨然道:“只要能增强我的身体,一千两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个小数目。”说着,吩咐下人拿来一千两银票给了谢小刀。叮嘱道:“一定要给我办成哦!”
谢小刀将银票一揣,也慨然道:“放心,只要我一出马,绝不会空手而归。”
赵贞鹤道:“老夫今晚就迫不及待,跃跃欲试了,还请谢兄速速离去,替我办好这件事。”
谢小刀砸了咂嘴,似乎有点为难,道:“你今晚喝了这么多酒确定还要试?我看不如过两天你酒意过了再试吧。”
赵贞鹤狐疑地盯着他道:“过几天这药还有效吗?”
谢小刀笑道:“这可是神医朱春流熬制了七七四十九天的药啊,多则管一年,少则管半年。你也不必急于一时呀。”
赵贞鹤哈哈大笑道:“不,就今晚,我可是越喝越有劲。”
谢小刀硬着头皮道:“为了堡主的幸福,我也只好孤身犯险了。”话说完,勉为其难地走了出去,只听后面赵贞鹤在哈哈大笑,得意至极。
谢小刀嘀咕道:这老狐狸,骗他点钱可真不容易,还要被他玩一通,这可是二十里路啊,一去一来真要累个够呛。”
刚嘀咕完,只听到后面一声“啊”的惨叫,谢小刀猛然惊觉不对,一个箭步窜了回去,只见赵贞鹤咽喉上插了一把飞刀。过去将他扶起来,赵贞鹤已然气绝。谢小刀将飞刀取来看了看,飞刀小巧玲珑,亮丽沉重,与自己所用飞刀别无二致,刀头黝黑,显然萃有剧毒。
紧接着众家丁奔进了正堂,看到了这一幕,都咬牙切齿地扑向谢小刀,谢小刀道:“诸位不要误会,赵堡主之死,凶手另有其人。”众家丁哪会相信,抡刀使剑向他刺来。谢小刀没法,只好出手将他们的兵刃打落在地。然后继续解释,但飞刀在手,证据确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众家丁熙熙攘攘,又待再上。
管家游见明匆匆赶来,巡视了一下场面,向谢小刀道:“谢兄,这是怎么一回事?”
谢小刀道:“有人用飞刀将谢堡主杀了,我也是刚听到叫声才进来的。”
游见明看了看他手里的飞刀,道:“是这把飞刀吗?”
谢小刀道:“是的。”
游见明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道:“这把刀是你的啊?”
谢小刀苦笑道:“这的确和我用的飞刀一模一样。”
游见明点了点头,环顾众人道:“堡主被杀的经过有谁看到了?”
众人都道:“我们也是听到了惨叫声才立马赶来,只见谢小刀正坐在堡主面前,谢小刀手里正拿着这把飞刀,而堡主已气绝了。”
游见明仰头深深吸了口气,哽咽道:“谢兄啊,目前所有矛头都指向了你,你作何解释?”
谢小刀神色自若道:“凶手使用我的飞刀,分明是想嫁祸于我,我一定会还赵家堡一个公道的,希望明兄能相信我。”
游见明叹了口气,不置可否,一下沉默了下来。
一个清婉悦耳的女子声音道:“大家住手,不可莽撞,我相信谢大侠的人品,也相信他没有必要这样做。”这个女人是赵贞鹤的老婆戚霞倾,生的冶容秀骨,妖姿曼妙,一对靓丽的眸子勾人心魄。说了这番话后,他又盯着谢小刀道:“只是凶手是谁,现在还未得知,现在的证据对谢大侠很不利啊,还请谢大侠配合府衙一同查找凶手。谢大侠以为如何?”
谢小刀看着面前的这个美丽女人,听着她的温言婉语,一时开口不得,他又看了看游见明,只见他也正盯着自己,他猛然想到,凶手很可能就在赵家堡里,既然他们要陷害自己,那么他们应该早已想好了一套说辞,只希望自己束手待缚,如果自己被官府抓了起来,很可能会落入他们的陷阱,但若逃跑的话无异于自承杀人,做贼心虚。还是不管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众人都在等他答复,他苦笑道:“各位,这件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原谅我现在不能束手待缚。”
游见明道:“谢兄,你......”
谢小刀打断道:“明兄,我只好得罪了。”
说完展开轻功一溜烟到了大门口。突然九个手持长剑,身手矫健的守卫拦住了他的去路。他知道,这九名守卫都是以前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由他们守卫赵家堡,想要飞进一只麻雀都难,自己今天想要逃走,恐怕绝非易事。
几大高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谢小刀道:“各位,你们真的相信赵堡主是我杀的吗?”
其中一个人送外号“无影剑”孟一凡道:“信与不信与我们无关,我们的职责是抓你。”
孟一凡,并不平凡,一个六岁学剑,十二岁小有成就,十七岁纵横武林,二十岁罕逢敌手的年轻一代天才。现在刚好二十三岁,所取得成绩让众多武林人士难以望其项背。
谢小刀道:“看来我只好动手了?”
孟一凡盯着他,面无表情的道:“久闻谢大侠刀剑双绝,轻功无双,还望谢大侠不吝赐教。”
谢小刀道:“素闻无影剑纵横武林,罕逢敌手,今日谢某就来领教高招。”
其中一个江湖人称“裂石刀”贝石青的道:“大家一起上,将这逆贼拿下吧。”
孟一凡瞪了他一眼,冷冷道:“他是我的,谁插手谁就跟我为敌。”
贝石青冷笑道:“这由不得你逞能,这是整个赵家堡之事。”
孟一凡语气冷得像冰,道:“我说过的话绝对算数,哪个不信可以试试。”
鉴于他的神威,众人都没有在上的意思,很多只是在心里怨毒地咒骂。谢小刀静静地看着他,他冷漠的脸庞上一双黝黑的眸子,泛起一股炽热的光芒,似乎这一战对他很重要。谢小刀了解这一类人,他们绝对是那种内心刚毅,杀伐决断的人。
孟一凡道:“你用刀还是用剑?”
谢小刀没回答,反问道:“你呢?”
孟一凡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剑,他的剑没有鞘,细长而厚重,剑刃看起来很钝,仿佛多年没有磨过。
谢小刀道:“我也用剑。”
孟一凡仰起脸,盯着谢小刀道:“好,我就先胜了你的剑,再领教你的刀。”
谢小刀笑道:“如果你输了呢?”
孟一凡道:“没有如果,我不会输的。”
谢小刀内心开始沉重起来,他很少有这么沉重的压力,应该说能给他造成这么沉重的压力的人并不多。一向信心满满的谢小刀在孟一凡面前也没有了必胜的把握,人生中这样的事岂非很多,在没试过之前,谁又能有十分把握呢?只是孟一凡好像真的有十分把握,这是一种自信到骨子里的自信。
虽说自己很不喜欢打打杀杀,但事出无奈,也别无他法了。谢小刀知道,既然要开始了,就不应该有所顾忌,他已完全将自己放松。
两人静静地对峙着,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任何一点小小的因素都可能使自己落败,一定要调整好自己,等待最佳的出手时机。
众人直感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突然两道银光一闪,两人已背对着,交换了位置。众人只见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的,都看了个不明所以。“这就比完了吗?他们怎么出手的?”众人的疑惑。
“是的,比完了。”孟一凡转身,露出了久违的微笑。而谢小刀没有转身,他慢慢地蹲了下去,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很显然这一战是孟一凡赢了。他真的很自信,他也真的做到了。他向谢小刀走了过去,得意道:“怎么样......”话没说完,突见谢小刀一脸奇怪的神情看着自己的胸前。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才发现自己胸前的衣衫已被剑划了道口子,而谢小刀全身上下全无剑痕。
他呆呆地站着,只听众家丁叫道:“谢小刀也不过浪得虚名嘛,什么刀剑双绝,简直不知羞耻,如今身败名裂了吧,哈哈哈哈。”
谢小刀听了这话,却不生气,转过头来笑嘻嘻地道:“我什么时候不知羞耻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刀剑双绝了,那还不是江湖上的朋友强加在我身上的,我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还身败名裂?”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众人见他满不在乎,都对他大骂无耻。
游见明大喝一声,众人都吓得闭了口。他走到谢小刀面前一脸诚恳道:“谢兄,我相信你绝不会做这样的事。但我却不能放你走,在没查清真相之前,我一定会护你周全,还望大家不要大动干戈。”
谢小刀看了一眼孟一凡,只见他爽然若失,魂不守舍,然后对游见明道:“也好,咱们明人不做暗事,没查清真相之前,明兄一定要好酒好肉招待哦。毕竟人活着吃好喝好睡好,才是最重要的事,这么计较得失也不过徒增烦恼罢了。”然后笑嘻嘻地在众人面前走了一圈,众人都对他脸含讥笑。
游见明笑道:“谢兄说的极是。”
谢小刀走到戚霞倾面前看了看,笑道:“赵夫人果然有先见之明,早知如此逃不掉,我就不用白白浪费力气了。”
戚霞倾抿嘴一笑,左颊上的小酒窝更添风韵,道:“谢小刀果然是谢小刀,处变不惊,泰然自若,光凭这份胆气就令人折服了。”
谢小刀笑道:“夫人谬赞了,夫人才是女中豪杰,不仅美貌出众,而且心细如发,早已将谢某掌控于股掌之中。”
戚霞倾微笑地看着他说话,温婉一笑道:“等谢大侠洗清了嫌疑,赵家堡上下定当随时恭候,还望谢大侠不要计今日之行。”
谢小刀笑道:“当然当然,尊夫人行事周到,极尽风雅,他日必报涌泉。”
说完,两人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候官府的人已到,捕头方中伟盯着谢小刀上下打量了一下,道:“杀人者可是你?”
谢小刀道:“不是我。”
众家丁道:“就是他。”
谢小刀无奈地笑了笑。方中伟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然后冲身边人吼道:“带走。”说着拿了枷锁铐镣,将谢小刀拷了去。
孟一凡呆呆地看着谢小刀离去,他也转身走了出去。贝石青看着他无精打采的背影也跟了出去。
余下众家丁都在风言风语,说了谢小刀的很多坏话,有的道:“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输了还笑得出来。”有的道:“夫人和管家真是宽宏大量,处事大公无私。”有的还在跌足大骂:“堡主这么好心招待他,这狗杂种怎么还恩将仇报?这简直是畜生啊,早应该把他腿打折了再交给官府,真是便宜了这狗杂种。”
管家游见明道:“大家切勿焦躁,官府一定会秉公办事,严惩凶手的。”
大伙一听这话,顿时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