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刀走回了自己的房间躺了一会儿,然后又起来坐了一会儿,只觉得心里面空荡荡的,真想找个人说说话,于是走出了房间,来到了走廊上,凭栏远眺。
天已下起了蒙蒙细雨,街道上一片暗淡,行影匆匆忙忙,渐渐稀少,一曲忧笛从远处传来。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一句更增忧愁。
他呆呆地听了一会儿,直觉心里越发苦闷,他走到了路兴平的房间,只见房间空荡荡的,并没有见到路兴平,看样子他已经走了。
“他会去哪呢?”谢小刀在想。
他是不是去看他的思思了呢?
他突然间觉得,他也想去看她了,但不知道是否她还在记恨自己?又或者她现在是不是也站在高楼上凭栏远眺,听着那哀韵的思乡之曲,也在想着自己呢?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就算她恨自己,他也要去看看她,特别想。这种感觉只有在人特别空虚的时候才会有,谢小刀现在特别空虚,他下定了决心,他要去看她。
尽管夜已深黑,春寒料峭,晚舟上的孤灯或明或灭,但谢小刀的心是温暖的,没什么可以阻挡他想见她的迫切心情。
一抹抹甜丝丝的回忆在他的心头荡起,正如轻快的小舟在湖面上荡起微微的涟漪一样。
那年,他在这湖面上与她钓鱼的情景历历在目,她高兴得像个孩子,她很喜欢钓鱼。她看着钓了半天才钓到的一条二指宽的小鱼,欢呼雀跃得不顾形象,还弄得自己满脸污迹斑斑,也丝毫不在乎。她虽然很喜欢钓鱼,却又不忍心吃了它,于是一整天下来,好不容易钓到的几条小鱼也被他放生了。
她的笑容是那么美,那么甜,她的性子是那么直,那么要强好胜。他很喜欢看她笑,她的笑就像春日的暖阳,照暖了他的全身。
谢小刀此刻的心也如春天的花朵一般,那么灿烂,那么明媚。
寒山寺的钟声悠旷深远,寺里的和尚还在湖边洗衣挑水,虽然夜已深黑,但他们看起来似乎很高兴,在他们看来又过了圆满的一天了,他们每天都很珍惜时间来修炼、念经、干活,尽管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但他们很快乐,因为这是他们喜欢的事情。
而谢小刀同样也很快乐,因为他也要去做他自己喜欢的事情。
一个人只要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无论多么辛苦,他都不会觉得辛苦。
他此刻已将所遇到的种种苦恼抛之脑后了,谢小刀的过人之处就是这一点,无论遇到多么苦恼的事,他都会将它们远远的甩在一边,然后继续乐观的生活。
虽然他知道今晚为了避男女之嫌,不方便去看她,但他愿意等,等到明天早上。
今晚的夜特别漫长,如过了几个春秋似的,但谢小刀心里的滋味却是美滋滋的,因为这是他喜欢做的事,他愿意等,哪怕再过几个春秋他也会等下去。
朝暾如火,终于送走了漫长的黑夜,谢小刀早已在方府外等候。等了好久,里面的家丁才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很不情愿地打开了大门。
谢小刀迫不及待地窜了进去,方府上下的人都很熟悉他,因此都没有阻拦。
谢小刀穿过了假山,行在鹅卵石铺成的石径上,然后来到了花园,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在草地上,做呼吸吐纳,打了一套强身健体的太极拳。
这人生的相貌儒雅,颔下一抹浓密的短须长达两寸,正是方敬水。
方敬水看到了他,欢喜之意无以言表,当下请他到正厅里用茶,吃早点。虽然早点只有白粥和油条,但谢小刀却吃得很高兴。
吃罢早点。
方敬水问起他的来意,谢小刀笑道:“我们自去年一别,甚是想念,特来拜访。”
方敬水大为高兴,命下人赶快置备酒食,然后笑眯眯地道:“谢兄近来可好?”
谢小刀摇了摇头道:“想必你也听说了。”
方敬水正色道:“事情总会有个水落石出的一天,世风日下,天理昭彰,公道自在人心啊,谢兄你也不必太烦恼,这件事我也一直派人在调查中,相信能还谢兄一个清白。”
谢小刀笑笑道:“有劳方大人费心了,在下感激不尽。”
方敬水佯怒道:“哎,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你再这么说就见外了。”
谢小刀连忙道:“是我见外了,还请恕罪。”
方敬水一摆衣袖,哈哈大笑道:“那好,等一下就多罚几杯。”
谢小刀笑道:“一定,一定。”
这时候,酒上来了,方敬水斟了一杯给谢小刀,然后给自己也斟了一杯,两人刚举杯正要喝,旁边的仆人突然道:“老爷你不能喝酒。”
方敬水白了他一眼道:“我今天高兴,陪谢兄喝两杯。”
谢小刀也停了下来。
方敬水笑道:“来谢兄,别管他,咱们喝酒。”说着举杯又要喝。
仆人连忙将他杯子拦住了。
方敬水怒道:“大胆奴才,没有规矩,小心我将你赶出门。”
那仆人一脸委屈道:“神医说你这个病一年之内不能喝酒,你忘了吗?”
方敬水向他挤了个眼色,道:“没事的,我现在身体好多了,陪谢兄稍微喝两杯没事的。”
那仆人坚持道:“小姐让我看着你,别让你喝酒的。”
方敬水怒道:“是小姐大还是我大,你再说我赶你出门。”
仆人一脸委屈,就是认死理不让他喝。
谢小刀笑道:“原来方大人身体有恙,喝不得酒那就别喝了。”
方敬水笑道:“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说着拍了拍胸脯。
谢小刀正色道:“如果大人只是为了陪我喝酒,而伤害了身体,那这个酒谢某就不喝了。”
方敬水赔笑道:“好好,就如谢兄所言,那老夫以茶代酒,谢兄尽管喝个痛快。”
谢小刀笑道:“多谢大人。”
方敬水眉头一皱道:“谢兄见外了,你我兄弟相称,别大人大人的叫个不停。”
谢小刀咧了咧嘴,笑道:“方兄说的是,说的是。”
方敬水盯着他道:“不对劲,总感觉谢兄你今天有点不对劲。”
谢小刀笑道:“哪里不对劲?”
方敬水微一思索,正色道:“我听师爷说,谢兄上次来到了寒舍,怎么没来找我?”
谢小刀道:“由于上次时间有点紧迫,就没有来打扰你。”
方敬水道:“嗯,那天师爷好像喝醉了,话多得很,甜甜也兴冲冲地跑回来,问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出来。”
谢小刀没有接话,他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地喝着。
方敬水看着他,又道:“我经过她屋子的时候,听到她在骂你,我想这丫头太不像话了。”
谢小刀哑然无语,过了一会儿才道:“有这种事吗?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
方敬水道:“小女一向刁蛮任性惯了,看谁都不顺眼。”
谢小刀“哦”了一声,淡淡道:“我听说路兴平向令爱下了聘礼,是吗?”
方敬水看了他一眼,道:“嗯,是的,我看路兴平这人为人持重,做事可靠,是个不错的佳婿之选。”
谢小刀“哦”了一声,又道:“但我听说,路兴平下聘礼的人不是甜甜,而是一个叫思思的。”
方敬水脸色铁青,随即笑道:“谢兄说笑了。”
谢小刀道:“你只有甜甜一个女儿吗?”
方敬水脸色越来越难看,然后怒容满面道:“她死了,我没她这个女儿。”
谢小刀讪讪道:“真不好意思,既然方大人不便提及,那谢某这就给你赔罪了。”
方敬水连忙笑道:“是我失态了,还请谢兄不要见怪,其实这件事说来也无妨。”
谢小刀静静地听着。
方敬水幽幽道:“那是我大女儿,方思思,她以前是个很听话的孩子,我说的话她总是言听计从,从没违拗过我。直到有一天,他看上了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这人穷一点到罢了,他还非常好赌,除了一张油嘴能说会道之外满身都是缺点。唉,我真不知道这不孝女看上了他哪一点,竟然不顾我们全家人的反对,与那小子夤夜私奔了,这种事对我们来说是个极大的耻辱,我们不愿公开,也就很少有人知道。”
他长长叹了口气,又接着道:“他们私奔之后,日子过得很苦,吃了上顿没下顿,而那小子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孬货,他还一直赌,整天游手好闲。这不孝女实在没办法了,就回家里要盘缠,要了好几次,我们分文不给,还希望她能回心转意,没想到渐渐地她再也不回来了。
然后过了两年,不知道这两年她是怎么过来的。他们也没有孩子,而那不争气的东西还把她踹了,另外找了个。虽然恨铁不成钢,毕竟还是我亲生骨血,我听到了消息就去看她,她好像不认识我了,我们家人一个都不认识,还把我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方敬水说着说着,不禁哽咽起来,接着道:“她一个人居住在一间破烂的竹屋里面,房屋也打扫的干干净净,看起来人还好,只是有的时候疯疯癫癫、邋里邋遢的。唉!她受的打击太大了,我们心下都很难过,于是把她接回来请了神医朱春流来治,但朱春流也没法子治好她,于是他建议让她回到她生活的小竹屋里慢慢观察,说也奇怪,只要回到那里,她的疯病发作就减少了,于是我们就将她安排在那里,派人在暗中保护。”
谢小刀道:“这件事怎么没听甜甜提起过呢?”
方敬水道:“那时候甜甜还小,再加上我们的口风都很严,即使她见到了也不知道是她姐姐。”
谢小刀道:“那你打算一辈子瞒着她吗?”
方敬水长长叹了口气道:“以甜甜的性格,如果被她知道了,她也会不认我这个父亲的,我很怕,所以一直没敢开口,这是老天爷要惩罚我吧!”
然后方敬水又接着道:“直到现在,我们花了多少心血,思思的病也一直不见起效,只要一看到我们家人,她就恐惧,唉!造孽呀造孽!直到去年的某一天,有一个身负重伤,穷困潦倒的年青人晕倒在她所在的小竹屋旁,她将这年青人救活了过来。”
谢小刀脱口而出,道:“这人是路兴平吗?”
方敬水道:“是的。之后他陪着她过了一段日子,她的病好像渐渐有了起色,但在别人面前又疯疯癫癫的。也许这路兴平是为了报恩吧,他时常来看她,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跟个正常人一样,我看到了她和他在一起,是那么的开心。于是就找到路兴平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了他,没想到路兴平直接就下了聘礼,这件事甜甜不知道,她还以为是为她下的聘礼。”
谢小刀道:“原来如此。”接着又道:“方兄请放心,我相信令爱的病吉人自有天佑,一定会好起来的。”
方敬水幽幽叹道:“但愿如此。”
突听一个少女的声音道:“你们说的话,我全部都听到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她的声音冷得就像冰块。
方敬水看着女儿,嘴角动了动,满脸内疚之意,显得有点不知所措,似乎要哭了出来,但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方甜甜冷笑道:“哼,亏你还是个父母官,自己女儿的死活都管不了,还管别人,你简直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方敬水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哀求道:“我错了,我是个伪君子,我猪狗不如,我错了......”哭得声嘶力竭。
谢小刀遇到这种事情也没办法安慰,他转头向方甜甜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他内心里一直在忏悔。”他说了一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只知道,这件事既然说出来了,就一定会好起来的。
方甜甜没理他,她也在流着泪,她大吼道:“禽兽,禽兽不如,我在这个家真的很羞耻,我以后再也不回这个家了。”
方府里的众人全部都围了过来。
方敬水过来拉住了她的袖子,想说什么,却被方甜甜一把甩开,然后飞奔而去。
方敬水呆呆地站着,突然一口鲜血喷出,晕了过去,众人连忙过去将他扶住。
谢小刀看了看方敬水,然后飞奔去追方甜甜。
方甜甜不知跑了多久,来到了湖边,蹲了下来放声大哭,她哭了好久好久,哭得嗓子都哑了。谢小刀静静地站在她身边,看着她。
她突然间跳起来给了谢小刀一巴掌,声音清脆响亮。然后声嘶力竭地道:“都是你不好,你为什么要他说出来?为什么?”
谢小刀无话可说,他还能说什么?
她又接着道:“你给我滚,我以后再也不想见你。”
谢小刀没有滚,他不能滚。他一把搂过她,搂在他怀里。方甜甜又放声大哭,一拳拳地打在他胸口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停止了哭,谢小刀还是紧紧地搂着她。然后她抬起头,泪水模糊了脸,谢小刀轻轻为她拭去泪水,柔声道:“好点了没?我们现在就去看你姐姐。”
方甜甜没有说话,任由谢小刀拉起她的手跟了上去。问过家丁去路,两人向方思思所在的地方走去。
方思思所在的地方,是个四面竹树环合的乡下地方,环境倒也清幽寂静。
两人走了过去,只见一间简陋的用茅草盖的小竹屋,屋子不算大。走近数十步,听到斧头劈柴声,只见一个一身粗布衣裳的男子背影正对着他们,正在劈柴,门口一个穿粗布衣衫的农村妇女正在补衣,口里还哼着小曲。
谢小刀与方甜甜对望了一眼,然后静静地看着他们。
路兴平将劈好了的柴抱到屋子里面,那妇人朝他笑了笑,继续缝补,俨然有两口子的风范。
不一会儿,路兴平走了出来,他看到了他们。谢小刀朝他笑了笑,二人走了过去。
方甜甜拉着那美妇人有说有笑的,说个不停,那美妇人就是方思思,她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不正常。
谢小刀和路兴平在屋里烧火做饭。
谢小刀满脸堆笑,道:“路兄,看到你过得这么幸福我都有点嫉妒了。”
路兴平笑道:“你不是还有个方姑娘吗?”
谢小刀道:“路兄,你昨天还在烂醉如泥,今天这么快就振作起来啦?你是怎么做到的?”
路兴平道:“那你又是怎么振作的?”
说完两人哈哈笑了起来,外面两个看着他们笑,也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谢小刀拍了拍路兴平的肩头道:“不错,连路兄你都浪子回头,我越来越相信,这世界还是充满爱的。”
路兴平道:“一个人过怕了打打杀杀的日子,平静下来又未尝不是件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