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伤逝回忆
宴会过后的日子，生活工作异常的平静而忙碌着。柳清眉眉目间比往日似乎更多了几分冷清，陈轩柟也没再刻意解释什么，高朝偶尔会来公司看看闲聊几句，那天的状况在被媒体渲染之后在各杂志上图文并茂，世清的员工自然也是在这种波涛暗涌的氛围下为世康系列忙的焦头烂额。
几个月的忙碌即将看到成果，世清高层开会计划三周后向市场推出世康系列产品，而最终的资料拷贝只有两份，公司电脑里只有初步的数据，这是为了防止在最后关头出现资料外流的事故。两份拷贝一份在柳清眉手里，一份在陈轩柟手里，他们是这个系列的最高负责人，同时也是机密持有者，连股东甚至董事长柳世雄也没有完整的资料。
晚上九点半，难得这个时间柳清眉在家里。还有不到三周的时间，这个时侯虽然不用再担心世康本身的问题，但是新产品的推出仍然是很繁琐的事情，今天其实也只是比之前早回来一个小时而已。泡完澡，打开音乐，拿出久违的瑜伽毯铺在地板上，稍微有点僵硬的做起舒展动作。
做瑜伽的时候要身心放松，想像自己置身于大自然中，摒弃烦恼，全神贯注，深呼吸。然而柳清眉脑海中浮现的始终是那日宴会不久后，柳世雄在开完世康的例行会议后，走过她身边说的一句话。
其实当天的会议进行得很顺利，各位股东包括几位专家都对世康系列给与了很高的评价，对于上市后的市场反应也是信心十足。然而柳世雄没有说一句嘉赏的话，所有人包括柳清眉自己也都认为这是由于避嫌的缘故。
所以当柳世雄开口的那一瞬间，她自然以为爸爸会悄悄表扬自己一句，没想到得到的却是一句冷淡的“你真让我失望”。心，突然像被人用石头砸碎，毫无防范。身形稍僵，然后强迫自己转身，强迫自己盯着那断然离去的身影。
不会再哭了，可是为什么还是会感到心痛呢？妈妈离开的时候已经流干了所有的泪水，那天倔强又绝望的擦干脸上最后一滴泪时，不是已经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心痛吗？可是，他终究是爸爸啊，那个曾经很疼爱自己很爱妈妈的男人，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吗？柳清眉有点自嘲的想，别犯傻了，都这么多年了，还守着那些幻想做什么。妈妈不就是看透了，所以才离开的么。
想到妈妈，柳清眉眼一热，顿时浑身瘫软，躺在瑜伽毯上剧烈的喘息。还是不敢想啊，纵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仍然是小心翼翼的把她埋藏在记忆深处。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强迫自己拉回思绪，单纯的深呼吸，什么都不要想。
就在此时，门铃响起。这个时侯，不知道是谁会到访，起身稍微理一下头发和衣服，人还没有走到门口，手机倒先响起来，“小柳叶，快来开门啦！”
柳清眉无奈的挑一下眉，小跑下楼给那位没耐心的家伙开门。
“哇，这么久，是不是藏男人了？”高朝进来大大方方的窜来窜去，真要找出一个男人的模样。
柳清眉不理他，自顾自的拿了一瓶果汁倚在餐桌边，喝了几口才开口，“喂，这么晚了，你来怎么也不和我提前说一下啊？”
“哎呀，你和我还这么见外干什么！”高朝果真相当不见外的自己去冰箱找冷饮，没办法，主人不招待嘛。
“嗤”柳清眉懒得和他耍嘴皮，也没心情聊天，便也不出声了。
高朝看见她身上穿的衣服，心知她刚才是在练瑜伽。他知道她只有在两种情况下会在家里练瑜伽，要么是心情很好的时候，要么是心情很差的时候。看她脸上的表情，显然是后者。“怎么了，谁又惹我的小柳叶了？那个臭小子吗？”
柳清眉摇摇头，自宴会过后，陈轩柟没有再向她解释过什么，而他们则忙于世康的最后阶段，最近更是没有什么闲暇时间想私人问题。至于他那句“未婚妻的事情，不要放在心上”，她到现在还没有仔细琢磨。
“那是，工作上的事情吗？”高朝小心翼翼，“你们的新产品遇到问题了？”他也知道世清此次是非常重视这个新产品，连自家老爷子都在暗暗关注，更有传言说此次世清的举动会带动股市的变化，虽说多少有些许夸大，但是足以说明世清以及新产品对市场的重要性，所以柳清眉的压力必定不小。
“如果是工作的问题，这个时间我还会在家呆着么。”柳清眉苦笑一下。
高朝也知道，她不似一般的富家女不事生产，相反比一般人都要拼，因为要想在世清立足，并且以柳世雄女儿的身份，那是难上加难。所以，就不是工作上的问题了，那就只有是……“你爸是为了宴会的事情责怪你了吗？”
柳清眉点点头，抬眼看了他一下，又低下头，盯着手中的果汁，半响，突然好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他从来都不关心我的私生活的，这么多年没有一次他会拿着杂志质问我一句，就好像他有多信任我一样！可是这次，就这一次，就为了杂志上添油加醋说的那几句话，他竟然就责备我，说我让他失望！”
她突然抬起头，神情激动的走到高朝面前，拽住他的袖子，“我为世清有多尽心，我做成多少件案子，世康从研发到现在圆满完成我耗费了多少精力和心血，他从来都看不到！他怎么不说我没让他失望？他怎么没有说？为什么，只有沾上费雅琴那个女人他才会看到我？为什么？高朝，你告诉我，我才是他的女儿，我才是他最亲的人、他唯一的亲人，不是吗？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呜……”
高朝一把把她搂在怀中，这个倔强的小妹妹，自从她妈妈葬礼之后，再没有见过她哭泣，今天却爆发的如此彻底，是伤透心了吧。“唉”高朝无奈的叹口气，对于柳世雄的态度和做法，他这个晚辈实在是不能说什么，但其实他也很不能理解，只有多关心关心柳清眉了。温柔的抚着她的背，希望她就这样大哭一场，发泄发泄也是好的。有时候看她一个人把什么都憋在心里自己扛着，却丢给外人一个高傲冷漠的样子也实在让人心疼。其实她，一直都没有长大，从十年前……
柳家出事时高朝人在外地，知道后连忙赶回来参加葬礼，直到今日他都清晰的记得那天的情形。那天他一下飞机就往柳家赶，到达时前来凭吊的宾客已经基本离开，他随管事人走进灵堂时，只看到十几岁的柳清眉身穿一条黑裙低头站在她母亲的遗照前不停哭泣，柳世雄在一旁责备她怎么穿红色的鞋之类。看到他之后便噤声然后走过来，两人说些场面话，之后他去行礼，而柳世雄则去招呼又进来的宾客。
高朝没有去打扰柳清眉，只是默默地远远地看着她的背影，高挑、单薄，过耳的头发微微前倾，遮住了脸颊，看不见表情。似乎没有人特别注意这个黑色的人影，也似乎人影本身也不愿被人打扰，可就是这个背影，却突然让高朝从心底一层一层痛起来。
过了许久，柳清眉才缓慢走出来，两人默默地肩并肩在柳宅的后花园走着。她没有说话，一直都低着头，时不时抬手擦一下眼泪。高朝忍了许久，才一出声唤了一句“小柳叶”，她便扑进他怀里抽抽泣泣起来。
“妈妈说眉眉穿红皮鞋最漂亮了，以后她都看不到了，我是想让她看最后一次，可是为什么爸爸不听我解释！他说我不尊敬妈妈，我怎么会不尊敬妈妈呢！”突然抬起头有些恨意的说，“他才不尊敬妈妈，是他害死了妈妈，是他和那个女人一起害死了妈妈！朝哥哥，你说为什么他们都这么狠心？”她一瞬不瞬的看进高朝的眼，他竟有些不敢直视。
“爸爸为什么会像一般男人一样变心，难道真的是男人有钱就变坏吗？妈妈那么爱他，为什么他说不爱就不爱了！朝哥哥，你知道吗？”她的语气忽然变得轻柔，脸庞浮出淡淡的笑容，好像看着某个遥远的地方，“小时候，每次我看电视上演乾隆下江南的时候就问，乾隆为什么这么喜欢去江南啊？妈妈在一旁就会说，江南美啊！然后我又会问，那妈妈为什么从江南来到北方就不走了啊？接着妈妈就会一边看着爸爸，一边说，因为你爸爸在这里啊！然后爸爸便会和妈妈相视一笑。我无法形容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和笑容，那样满足，那样幸福，好像他们拥有了全世界。
那个时侯爸爸还没有开始做生意，我们一家三口住在他们单位的家属楼，物质条件并没有多好，和每个小老百姓一样，简简单单。我稍长大一点的时候明白了那种眼神就叫爱情，也许从那时起，我就想，将来我也会拥有爸爸妈妈那样的爱情，那就是最幸福的事了。我一直以为时间就会凝固在那一刻，无论日子怎么过，我们一家人都不会变。
后来爸爸做生意了，再后来生意越来越大，我们搬了好几次家，直到这所豪宅。忽然有一天，我发现我们一家人好久没有像过去那样每天有大把的时间在一起，再后来我发现爸爸妈妈之间开始变得奇怪。爸爸的眼神由歉疚变得有些不耐，妈妈的眼神中夹杂着怨恨和多年的爱。我惊觉原来距离曾经竟然已是那么久远的时间了，原来我以为天长地久的幸福也会有土崩瓦解的一天！我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推断，只是一再的告诉自己，爸爸只是太忙了，我们一家还和以前一样。
直到有一天我放学回来，妈妈神情涣散有些癫狂的抓住我说，“眉眉，你爸爸在外面有女人了，眉眉，他不要我们了！”
她紧紧的抓着我，反复的说，反复的说。我当时害怕极了，大声喊，“不会的，爸爸不会不要我们的，妈妈乱讲，乱讲！”
“没有，我没有！”妈妈像发疯一般瞪着我，“我跟踪他了，我亲眼看到的，不止一次了，妈妈不会骗你的！”
我捂着耳朵，拼命的摇头，仿佛只要听不见一切就都不是真的。我哭着，挣扎着想走开，可是妈妈抓得我好用力。
突然，她安静下来，俯在我耳边轻轻的说，“眉眉，那个女人叫费雅琴，记住。”然后就松开我，离开了。我跌坐在地上，脑袋一片空白。
如果我当时可以冷静一点就没事了，如果我能及时安慰妈妈，或者拉住她不要让出门就没事了，朝哥哥，是我的错啊，我妈出门后不久就出车祸了……”好不容易收住的泪水此时又无法抑制的滑落。
“不是你的错，小柳叶！”高朝心疼的拍拍她的背，一个花季少女在承受突如其来的丧母之痛时，居然还背负这么沉重的压力与自责。“听着，小柳叶，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知道吗？你要好好地坚强的，你知道吗？”
柳清眉像是捕捉到什么似的，直起身，怔怔的喃喃，“对，不是我的错，是那个女人的错，是那个叫费雅琴的女人的错，对，就是她，是她！”忽然像有股力量支持似的，眼睛中的水汽被某种坚定的光芒取代，“妈妈最后和我说的话我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朝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我不会让我妈妈就这样离开的。”
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高朝认识的那个漂亮活泼的少女就变了，每次见她都变得更加明艳，眼神也更加冷漠，周身散发出来的恨意是那样明显。他曾和柳世雄提到过，而柳世雄只是笑着说那只是青春期女孩子的正常表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