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起，萧南韶已向她看来。见裴蔚有所察觉，也不回避视线，笑着指了指自己袖口，似有所指。
裴蔚下意识扫向自己的袖摆，果然是沾上了些许泥污，想是方才摆弄菊花时沾上的。裴蔚只得抬眼颔首，做了个“多谢”的口型。萧南韶收到后也不再看她，斜身向亭外看去，只是嘴角笑意愈深。
裴蔚见他笑，更觉得欲哭无泪。上一世指给萧南韶做妃时他尚籍籍无名，只是宫中最不体面的皇子。如今提早了几年得见，才发觉这人真是热爱撩拨，始终如一。
竟然连小女孩都不放过！真是，真是有辱斯文，败类败类！
裴蔚在心中把萧南韶骂了个囫囵，就听太子提议：“天色尚早，不如取来棋盘，手谈一局如何。”
众人皆道池中秋色，执子为言很是风雅。裴令晦见他们年轻人坐在一处，便推说有事处理，先行离去。
棋分三桌。裴茉与太子相敬而坐，三皇子萧南诚与裴正笙挚友相惜。剩下裴蔚与萧南韶，相视无言。
萧南韶看她苦哈哈一张脸，差点笑出声，从坛中取出一枚白子说道：“让你四子。”
裴蔚不言，自顾取出黒子占了星位。
萧南韶跟上，却见裴蔚执子挂角。实在是，小气的可以。
裴蔚本就不通博弈，又有心输棋。几番下来白子便成了气候。
四周静寂，唯风声与两三落棋声。
萧南韶知她露怯，却依旧织出个天罗地网，层层蚕食，不愿给她个痛快。裴蔚知被戏耍，虚罩一手，初看已成弃局，萧南韶执子不定，忽鼓掌笑道：“妙步，妙步！”
众人好奇来看，先见那黒子已成倾覆之态，又见清奇一步，暗含玄机，当得起句“好棋。”
他二人却浑然不觉，自顾的你来我往，落棋之声如暮秋的冰雹之声，紧凑狠厉，直砸向棋盘。
那二人一细腻一稳练，萧南韶春风化雨，裴蔚从容应对。可惜前期早已失势，裴蔚抬眼，也不过多纠缠，将手中棋子放回坛中，轻声道：“我输了。”
面上带着真诚的笑容，裴蔚却知自己方才仿佛是打过一场仗一般。秋日凉爽，她后背却汗湿了大半。
与萧南韶对弈，简直是，自寻死路。他步步用心机关相连，几近玩弄人于鼓掌之中。裴蔚本不想与之冲突，手谈中却像是回到了上一世的十年。
不甘心！深埋心底两世的不甘使她挣扎着厮杀，却依旧只能讨得零星的便宜。
便与，便与上一世相同。她依旧无力撼动萧南韶半分。
裴正笙见裴蔚不起身，安慰道：“五皇子善弈，就与国手相比也丝毫不逊。”又看向棋局：“的确好棋，可惜了是妙步烂局。”
裴蔚转脸看向他，过了片刻方缓和过来。可不是烂局么，她所执从不曾是优势一方，或许，她根本就不曾是执子的那一个。
那边两局早已结束，太子胜过裴茉，裴正笙二人和棋。
众人心知肚明，那萧南诚臭棋篓子一个，亏得裴正笙步步算计，引他落子，才能有此局势，他这挚友当得，好不容易。
随后众人又坐下闲散聊天，直到有小厮来禀说已备好晌饭，丞相大人请各位过去。
众人方离了栖月亭，留下问寒几个丫头收拾残局。
裴蔚跟在人后，却不想忽有男声传入耳边，只见萧南韶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四姑娘见是困局方肯发力，不知该赞一句从容不迫呢，还是该叹一句，”说着，带着气声轻笑：“呵，不思进取。”
裴蔚也不回头，只是继续向前：“五皇子觉得是怎样裴蔚就是怎样。”
这话说的噎人，萧南韶也不恼。将手放在嘴边像是思索一番，玩味道：“我觉得？我觉得有趣的很呐。危难之时无中生有，大摆空城计。四姑娘好胆识。”
听者有意，裴蔚霍然转身看他，一时摸不透他是何意。
若说是为着方才那棋局，倒也说得通，可若是……
裴蔚不敢往下想，也不顾什么礼仪教养，不错眼神的看着他，目光尽是防备。
萧南韶见她这般，却朗笑出声。也不再理会，越过裴蔚向众人走去。
他本就生得好看，又才十五岁，这一笑竟是带着几分豪气，似白日晴空，凉风吹来，清冽爽快。裴蔚上一世却从没见过他如此。
十八岁皇子萧南韶温文儒雅，却失了些温度，后来的崇文帝更是遥不可及。
说到底，如今也只个孩子吧。
裴蔚只道自己胡思乱想太过敏感。一路矛盾着，随众人到了三晖堂。
裴令晦早就率人在门口多时，见太子前来向后退一步道：“殿下请入堂内用膳。”
太子点头，又问了李氏安好，径直走向堂内入了主位。
众人落座，便听太子问道：“怎不见老师？”
裴令晦解释道：“去取《二十八方论》来，说是殿下要看。”
太子点头：“是了，老师说天下唯此一本批注完全的，引经据典，看完必会有所收获。”又看向桌上，疑惑道：“怎么不见大姑娘？”
内宅之事，裴令晦不便回答，只听戴眉开口道：“牢殿下记挂，清澜前些日子去了庙里，去为祖父祖母祈福。”
太子感叹：“大姑娘一片孝心，实在让人动容。”
这时裴文柏携着几卷书册而来，掀袍下跪：“微臣见过太子殿下，见过三皇子，五皇子。”
太子起身，忙把人扶起“老师快快请起，在家中何须拘礼。”
裴文柏便道礼不可废，便在裴令晦身侧坐下。
李氏这才命人上菜，一时众人端杯举著，好不热闹。
裴蔚见裴茉少了心思，一脸的失魂落魄，知道她是因太子询问裴芷的近况了。
这裴茉自小心高气傲，又自负美貌，是打定主意要做皇妃的。可惜裴家长房势大，裴文柏又对太子忠心不二。太子信他，对他礼遇有加，哪里会看得到二房？
正想地出神，便见一筷子横来盘中多了块鹅脯。裴蔚向右看去，见裴芊芊也看她，轻声道：“吃饭。”
裴蔚一愣，道谢后往嘴里送去。她一贯细嚼慢咽，眼睛会因食物美味略略眯起，弯成两轮半月。
裴蔚实在摸不清裴芊芊所想，便偷偷用余光看向裴芊芊，却不知为何她竟是粲然一笑。
当真是清新脱俗！天下名株千万种，裴蔚此时却觉得，都比不上裴芊芊半分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