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近子时方罢。裴蔚累的睁不开眼,回程一道窝在马车内不想动弹。
裴茉借着灯光仔细端详太后所赐那对耳坠,嘴边笑意难掩,像极了暗夜盛开的石榴花,美貌娇艳,竟是比那宝石更要夺目几分。
裴蔚半眯着眼,心道这耳坠虽是易主,到底还是在裴家女儿手中。
上一世她又见过裴芷几回,那时太子已亡,她也早嫁做他人妇,却似是及其珍爱这对耳坠,常常佩戴。说话时又总会不自觉上手抹去,像是早已成了习惯那般。
裴蔚坐久了,腿有些发麻,略微挪了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方才蒋宣阴阳怪气,她也只好把球扔回去,反问道:“恭喜什么?”
“这么早就攀上了五皇子,前途无量啊。”
“比不得小王爷将来是要的太后亲自指婚的。却不知将来小王爷所娶会是哪家姑娘,能与小王爷比翼齐飞。”
蒋宣心知她出言讽刺,却仍接茬“我娶的女子必定与众不同,不像某些娇滴滴的花骨朵,稍微一掐便一命呜呼。”
裴蔚了然道:“不娶花,便娶鸟吧。小王爷长舌善言,必得是天启话最多的鹦鹉,才算配得上小王爷。”抬眼看去,报以微笑:“算得上是与众不同了。”
这是在说他长舌呢。蒋宣也不恼,向后靠去,斜眼看她:“早就听闻丞相府家教森严,怎么裴令晦就教了你搬弄是非?”
“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之人。”裴蔚与他玩起了文字游戏,不等他反应,又快速说道:“既想知我家是怎样的教养,不若改日来裴府一看便知。”
蒋宣低头,高束的马尾从右侧划下,他抬眼冲裴蔚眨了眨眼,终是再没说话。
至裴府众人早已乏的厉害,便各自散去休息。
裴蔚本是饥肠辘辘,忍久了倒也没了胃口。洗漱过后便上床休息,竟是难得的好眠。
年根底下,明念馆早已放假。裴蔚醒时天已大亮,正靠在枕头上发愣,问寒从外头轻步进来,见她醒了,笑道:“姑娘醒啦。这一觉可好。”说着,又唤访冬说姑娘醒了,让她打些水来。
裴蔚看她忙乎,轻声问道:“方才访冬来过了?”
问寒笑答:“是,本是估摸着姑娘该是醒了,访冬进来时看姑娘睡得香甜,叫我们别去打扰。”
裴蔚点头,掀了被子下床:“不知昨日是不是太累了,确实是睡过了头。”
问寒拿水沾湿了篦子替裴蔚通头发:“哪里睡过头了,见着姑娘能安枕,咱们求之不得呢。”
裴蔚坐在铜镜前,看她挑着绢花放在自己鬓边试戴,忽问道:“今日可有人来府上?”
这时访冬端着水盆走来:“今日没有,昨夜老夫人差人来说,今日免了请安,各在院中好好歇歇。明日一早夫人领着姑娘们去拢翠庵烧香祈福。”
裴蔚点头,问道:“是大夫人带着去?”
“是大夫人带着二位姑娘去。咱们二夫人明日说是要回趟娘家。年根底下赵老将军从前的旧部有赶回来的,将军府请夫人过去帮忙张罗。”
“可还有他人去?”
“这……”访冬摇头,却听边上问寒颇为神秘道:“据说明个几位皇子也要去的。”
裴蔚惊奇,笑问:“你是如何得知的?”
问寒小声道:“昨日我们在宫外候着,听三皇子府上的马夫说的。说近两日忙得很,时时奔波。提了一嘴要来拢翠庵。因着咱家大姑娘在那清修,我便记下了。”
裴蔚沉思片刻,转头向访冬道:“昨个儿一天没怎么吃东西,现在确实有些饿了。”
访冬忙应:“早备好了小菜点心,正放在灶上温着呢。”
裴蔚起身:“去端来吧。”说罢,便走至桌前,裁了张纸条。
饭后,带着访冬去院子后的鸽笼旁,取出一只脚上帮着红线的。向上抛出。
这才回了房内,举了本书一看便是一天。
“姑娘明日可还要带些什么东西?”见天色已暗,访冬点上蜡烛,看着旁边忙活的问寒轻声问道。
裴蔚随手往下翻上一页,却也不看,也随访冬笑看问寒忙里忙外,打点明日出门的物件:“够了够了。快让她停下,再收拾咱们院子都是要空了的。”
问寒起身,举着个茶杯走向二人:“真的不够。出门在外本就小心为上,最好咱们自己带好了水和点心,不用他们的东西。”
裴蔚知她是担心有人做手脚,笑着安慰:“知道你机灵。但毕竟防不胜防。若是拖着这么多东西,真遇上什么事反倒成了累赘。”
“呸呸呸呸呸!”问寒把茶杯放在桌上:“旁人倒也罢了,偏偏是大夫人带着去,还是要去龙翠庵。京城这么多家寺庙,怎么偏偏挑了那里?我看就是不安好心!”
访冬上前轻轻掐着她的脸颊,赶忙制止:“姑娘面前少胡说八道!”又看向裴蔚,一脸担忧:“姑娘,问寒说的也不错。咱们作下人的乱嚼主子舌根不好,可是既与大姑娘有关,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裴蔚心中另做打算,只安慰她二人:“你们说的是。不过既是大伯母带着我们,若是出了差池,她也是脱不了干系的,倒也不必太多担忧。明日处处小心便罢了。”
访冬二人这才略略放心。
晚饭时分去的三晖堂,一大家子围坐一桌。李氏一贯恪守食不言寝不语,只是默默进食。裴令晦倒比平常多与裴文桐说了两句:“今日下朝后陛下特意与我说你书修得好,文采斐然,可堪大用。”
裴文桐受宠若惊,赶忙道:“陛下过誉,修书编纂是我的本分,时刻不敢懈怠。”
有裴文柏珠玉在前,又有裴文枫才子风流,这裴文桐资质平平,向来默默无闻。突然能得陛下青眼,众人皆向裴茉看去。
少女换下了平日带一对珍珠耳坠,耳上新坠的便是价值连城的御赐之物。在座诸位皆心知肚明,这是陛下有心扶持裴家二房,在给裴茉铺路呢。
裴蔚端起碗默默扒饭,心中却略有疑惑。
若说当今陛下看中裴氏,倒也说的通。只是自古帝王之术最为重要的便是制衡二字。如今对裴氏偏宠,当真就不怕裴氏一家独大?
忽又思及上一世的裴茉嫁与萧南韶,也不过是个妃位,众多皇子的嫡妃无一人是裴氏女。甚至裴芊芊与裴芷最后所嫁之人,也只是空有富贵名头,并无实权的人家。说来倒也是奇怪。
裴蔚越想越觉不对,干巴着吃着碗中的米,并不去夹菜,忽听有人笑道:
“一个阿贤还不够,现在又多了个阿蔚。咱们家这是要多一个呆子了不成?”
说话的正是戴眉,她用手绢捂着嘴,笑着看向裴蔚:“这饭就这么好吃?单着嘴就能用下小半碗?”
说笑见也不忘记拉着裴正贤一起嘲弄,赵卿卿恨得牙根痒痒。
裴蔚这才回神,颇为羞涩一笑,夹了块腊肉放入碗中。
方才应是她想岔了。裴芷上一世是指给太子做正妃的,昭帝若是有心打压,便不会撮合裴家女儿与太子了。
除非,除非昭帝一早就知道太子会坠马而亡。
裴蔚暗自嘲笑自己多有思虑,空寻烦恼,生生把事情想岔了。
抬头看裴正贤也只是在一边自顾扒饭,并不在意他人言语,便也把此事丢在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