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少泽对他父亲的做法不置可否,为天下英雄者,做事应果敢利落,这般徘徊思虑,反而会误了大事,但他心中还想着另一件事,略一踌躇,接着道:“爹,纪前辈那里?”
魏山河脸色阴沉下来,说道:“纪先生,一代高人,行事自然与别人不同,但既然他认咱们巨船帮为朋友,往后他为祁连派掌门,对我们有益无害,且不要管他,他自有章程,眼下薛家堡最为紧要,你到薛家堡后,万事都要小心,记得自己是去做什么的。”
“儿子明白。”
“好,之后便是铸剑山庄封剑大会,种种安排,切不可耽搁。”
魏少泽答应称是,穿过庭院,回至自己房中,半路上却遇见郑则刚,在近处荷池旁来回踱步,似乎心有忧愁,不得自在,魏少泽上前问候道:“前辈,何以深夜却在此处?”
“啊,原来是魏少帮主,”郑则刚略掩尴尬,接着道:“也没什么,就是很久没来巨船帮,出来看看风景。”
“可是兄弟们招待不周?”
“哈哈哈,怎么会,贤侄多虑了,我再过片刻便回去歇息。”
“如此,晚辈就不打扰了。”魏少泽作了个揖,便退了回去。
这边郑则刚越发不安,考虑再三,还是往赵白英那里去了。
赵白英见郑则刚来了,捋须而笑:“这么晚了,老弟你来所为何事啊?”
“今日那光景,赵掌门看到了吧?”
“是啊,老夫自然是看到了。”
“那赵掌门这火眼金睛,看出什么来了,可否指教一二?”郑则刚一派掌门,武艺虽不错,但是脑子不怎么灵光,他今日总觉得事有蹊跷,又琢磨不出个所以然,便来请教素有“火眼金睛”之名的赵白英。
赵白英含而不笑,阅完手中书信,缓缓道:“这江湖上,能做到魏帮主这般田地,自然是有人眼热,魏帮主既然不计较,我们这些做朋友的,自然要帮衬些,老弟说,是么?”
“赵掌门说的极是,咱们今日可是撑足了场面,但今日发生太多,单换珠子这一点,那是平常人能做得了的?且不说平日里巨船帮便是重重防守,今日魏帮主寿宴,防护自然是多加上三层,那贼人怎么进来?可见是身手不凡啊,既然身手不凡,这人咱们自然是认识的,赵掌门看来会是谁呢?”
“哈哈,老弟你这样说就有些偏颇了,这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老弟可曾听说过?咱们不认得,未必就没有高人。”
“说实话,自从那阴山宫的小子出来以后,我这心里就不踏实,阴山宫可不是还有什么人吧?”
赵白英碰触茶杯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接着道:“老夫到过阴山宫,仍是安然自若,兄弟,你当年未曾去过阴山宫,又有何惧?”话音未落,往门外瞥了一眼。
郑则刚只顾担忧,未有一丝察觉:“这……这……话虽如此,可是我师伯他老人家当年在阴山宫也是杀了几个狼子的,我怎能不忧?”
“老弟这份心意却也难得,据我所知,阴山宫的狼子去了薛家堡,薛家堡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他,老弟大可放心。”
“哦?赵掌门消息居然如此灵通,哈哈,我就说嘛,请教赵掌门,受益匪浅啊。”
“老弟不必客气,都是自家人兄弟,理当如此。这夜也深了……”
“哈哈,赵掌门说的是,兄弟就先告辞了。”
送走郑则刚,赵白英却难以入眠,这几年来,他几番回想,当年到底是对是错?如若对了,为何会有今日之烦忧,如若错了,江湖这几十年的太平,对于各门派兄弟来说,难道不是幸事?唉,对对错错,当真是难以抉择,想来我这几十年在江湖,却还是如此不明不白,这把老骨头实在白是混了,还是正德那老和尚活得明白,他日若得功夫,必定要上山谈论则个,如今还是要应对眼前事,阴山宫的人不可不防,即便魏帮主这般能耐,要说能防得了,却也不容易,何况那小子背后有人……厉九重当年真的是被……如此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及至天明,早早起来练了一套剑法,远远地看见魏少泽带人动身前往薛家堡,同行之人也是近日来与巨船帮颇为投契的几位:唐来章、贺金城、崔通判、李奉恩。唐来章是唐门年轻一代中的好手,袖中铁蒺藜弹无虚发;贺金城年少成名,一身打虎的猛力,拳法也算一流;崔通判这小子有些意思,好容易得了大官做,却爱惜武艺,愣是踏入江湖;李奉恩,皇亲国戚,名字起得也应景,武艺也算可以。看来魏帮主早有谋略,薛元彻大概是能全身而退。
薛家堡身居陕中,前临洛水,背负群山,身阔势雄,形如麒麟,自古以来英雄辈出,豪杰无数,当年群雄得以剿灭阴山宫,薛家堡也是厥功甚伟。也正因为如此,薛家堡堡主薛元彻近日愁苦不已,墨云庄为人所灭,接下来就是自己这薛家堡了,上月已与巨船帮送信,算算日子,魏少帮主也应该来了。
谁能料到,二十年后,江湖能再起波澜?
忽一家丁来报:“巨船帮少帮主到。”薛元彻带着几位兄弟,往前门相迎。只见来人雄姿英发、器宇轩昂,薛元彻不禁想起自己的儿子,如到今日,也是这般少年英雄,只听耳边声响,方知魏少泽已到眼前。
薛元彻道:“早闻魏少帮主天纵英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伯父折煞小侄了,伯父面前,小侄岂敢称是英才。”薛元彻哈哈大笑,几人又客套一番,纷纷来至厅上。
薛元彻见魏少泽带了几人来,便问起是哪门哪派的英雄,魏少泽娓娓道来:唐门高手唐来章,“神拳无敌”贺金城,玉面郎君崔通判,鲸鲨岛少主李奉恩。薛元彻连连问候,心中宽慰,想及有这些高手相帮,再加上身边一应好手,应是能护住薛家堡百余年的基业。
贵客来到,堡中自然摆上好酒好席,以示敬重。席间众人于应对之事议论起来,贺金城先开口道:“薛堡主,我等那日到巨船帮给魏帮主祝寿,席间闻言厉九重弟子多方复仇,搅扰得江湖不得安宁,大伙愤愤不平。又听闻少帮主要到薛家堡助薛堡主一力抗敌,我几位兄弟早就仰慕薛堡主英名,却无缘相见,想着如果能借少帮主之力,得见英雄威颜,也是此生之幸,便恳求少帮主,冒然跟随少帮主前来,薛堡主万勿见怪。”
李奉恩接着道:“贺大哥说的极是,晚辈常听父亲言说,薛堡主英明神武,早年间北地荒乱,十三洞鬼趁火打劫,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搅得当地百姓不得安宁,薛堡主千里奔袭,直奔山洞,将那几个畜生剥皮抽筋,挂在洞外,众皆称赞,此等豪气,俱是我后辈之人的楷模。”
“不错,晚辈也听言,当年夏国大将欲取薛家堡,将堡内围得水泄不通,老英雄临危不乱,带领众人上得高墙,一声厉喝,震得贼人心胆俱寒,将贼杀百里,落荒而逃。”
薛元彻哈哈大笑:“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各位都是江湖响当当的英雄豪杰,老夫久居偏地,未曾与众家兄弟走动亲近,深感愧疚,如今能与众兄弟把酒言欢、朝夕相处,实乃平生所快,各位就不要再客气了,来,我们干了这碗。”
酒过三巡,唐来章开口道:“薛老英雄若不嫌弃,我兄弟几人后日便在堡前石榴谷等候那小子,崔兄弟饱读诗书,先以礼晓之,如若他听不进劝告,想要跟厉九重一般血杀到底,我们兄弟定不会让他进谷。”
薛元彻感激万分,说道:“如此,老夫便在这里先谢过各位兄弟。”说着深深一揖,众人见状,忙起身还礼。
魏少泽道:“伯父如此,羞杀我等。家父在小侄临行前,曾说道,当年本想为江湖除害,不想到竟有漏网之鱼,如今累及众英雄,实在汗颜,如今小侄来到此处,乃是理所应当,但众兄弟仰慕伯父威名,便要小侄相帮,小侄不敢推却,此番我们必力战退敌,如若能为江湖除害,幸甚至哉。”
薛元彻又哈哈大笑:“贤侄太过客气了。夜已深重,各位长途劳累,堡内已准备好居处,就请各位英雄歇息。”
魏少泽与众人谢了一番,各自回去歇息不提。
却说今日里,薛家堡还来了一位客人,那人直奔堡内一处不大不小的院子而去,进门道:“姨娘,晨风来看您了。”屋内妇人看见他,欣喜不已:“晨风,你怎么回来了?”“孩儿得师命去铸剑山庄,尚有些时日,想着难得回来,便来看看姨娘,姨娘这些年可好?”“好,姨娘过得还好,只是有些挂念你,不知你在祁连山过得如何?”“孩儿学了一身武艺,与众师兄弟很是亲切。对了,弟弟们去哪里了,怎地都不在家?”
妇人忙让他进门,悄声说道:“听说最近有人要来薛家堡,说是找堡主复仇,那几个小子能耐,说老堡主是英雄,定要跟着英雄去阻挡大敌,我也劝不住,便随他们去了。”
“竟是如此?”
“是啊。”说着话,妇人便端来些茶水。
张晨风心中不免想到,这一路走来,听了好些关于阴山宫那人的事情,此人武艺不凡,黑狼刀法深得其要,已连杀七家门派,从无错手,与当年厉九重一般无二,已是人人闻风丧胆,那些当年到过阴山宫的,忙得到处逃窜,不知藏在哪里才好。
“薛堡主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妇人叹气,坐下道:“听说请了几位英雄来到堡中,也不知是何模样,也是今日才到的。”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看向张晨风,见他眉宇间似乎在思量什么,接着道:“难不成,晨风有什么计较?”
“那倒没有,孩儿先把弟弟们寻回来。”
还未起身,便听门外一阵争吵,三人灰头土脸地回来。
那几个十多岁的半大小子,见着张晨风,忙抱在一处,叫道:“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方才还想,要像你那般到祁连山学艺,也省得被人瞧不起。”
张晨风料知了几分,应是薛堡主不愿牵连他人,便好言相劝回来,可这些小子血气方刚,总想着上阵杀敌,哪里能听得进去,自然会是愤愤不满,便道:“薛堡主大仁大义,不想你们为贼人所伤。”
那三个听了更加不悦:“什么?我们三个臭皮匠,怎么也抵得上一个诸葛亮,岂能如此看低?”说着又围住张晨风,央求道:“大哥,你武艺高超,便在这里教我们些时日,可好?”
“胡闹,你大哥好不容易回来,也让他好好歇息几日,你们几个小子不懂事的很。”妇人虽不懂什么江湖之事,但也知道各大门派武功不能随意外传,便替张晨风解围。
那三个小子见状,又去围住妇人:“娘亲,只会疼爱大哥,却不管咱们三个。大不了,让大哥引荐我们三个去见张掌门,张掌门一代大侠,见着咱们定会认得是可造之材。”
“哼哼,就你们三个,去到祁连山,还不得把山都翻过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想着你大哥以后是掌门,便可以为所欲为,你们三个就给我好好待在家里。”
三人见被说中心事,讪讪退去。
张晨风则道:“教些武艺倒也无妨,各门派基本的功夫大致相同,先学几套路数,将来用上也说不定。”
三人听言,眼神明亮,张晨风便就在院中,将些学习武艺的简单技巧,教与三人。三兄弟学得甚为用心,资质也是不俗,只两日便有模有样。
只是,第三日清晨,堡中便闹起来,说是堡主堂兄,薛元明身死家中,是黑狼刀法所为,听说薛元彻见了当场嚼断两颗大牙。张晨风不禁愕然:“来得这样快。”几日前才听说他杀了墨云庄二十好汉,如今便来了薛家堡。
三兄弟不免又央张晨风去看热闹,张晨风道:“薛堡主自有安排,我们前去恐乱了他老人家的计策。”几人只好按下不提。
是夜,月华如水、舒布中天,张晨风见众人睡得安稳,悄悄起身,无声无息趋至堡内角楼,居高临下,俯瞰堡内,但见堡内护卫,处处巡逻,已是草木皆兵。到得深夜,忽西北角上一人影闪过,径往堡内北侧一处大院,张晨风展开身形,贴着几处屋脊,转瞬便跟了过去,到得近前,见那人身着黑衣,手提黑狼刀,于一处房屋前徘徊。
张晨风投石问路,那人听身后忽地风动,不免回刀接招,就听“当”地一声,惊动屋内之人:“是谁?”院中立时奔出十余护卫,显是早就埋伏好的,那人再一抬头,屋顶一身影昂然而立,见前腹背受敌,斜刺里向堡外逃去。
张晨风提气追赶,倏然如渡风。心中念道,这人果然不死不休,昨夜才伤了人,今番又来了,想是没将薛家堡放在眼里。但转念一想,这次似乎有些不同,那人之前都是青天白日、直闯而战,这次为什么选在深夜之中,可他方才用的青眼狼光闪动,确是黑狼刀无疑。
这么想着,已然到了堡后的深山上,月色分明中,只见土塬连着土塬,沟壑依着沟壑,绵绵延延,辗辗转转,清明处天地一片辽阔,晦暗处隐隐龙蛇潜行,端的是处宝地。张晨风放眼望去,那人不知到了何处,此处地利不明,不可轻举妄动。
不料,斜刺里冲出一队人马,一人大喊道:“快围住他。”须臾围成一道火圈,中有一人呼天抢地吆喝道:“你个剥皮的狼子余孽,快快出来受死,如此鼠辈行为,算的什么?”
原是薛家堡中的人熟悉路径,从近路中抄了过来,只见熊熊火红与漫漫暗黑充斥交织,一片混乱当中,巨狼呼啸,青光闪动,一跃而出。间不容发之时,先前呼喝那人提着两刃三尖刀,直刺狼眼,狼眼蓦地回转,腾出一丈之外,睥睨来人,凶光毕露,复又从旁处直进尖刀之下,就看狼眼循刀而上,仿若将刀身咬断嚼碎,只听“啊”地一声,那人失声痛骂:“好啊,你这贼狼子果然会暗算,老子就算化成灰,也得眯住你这贼子的眼。”说着又抡起火把,直冲过去。
为首那人见状,抢步上前,喊道:“我薛亨林没去过阴山宫,闻听黑狼刀勇猛无敌,倒也想请教请教。”话音未落,举刀刺入狼身,狼身却早已居于其上,薛亨林便去劈狼腿,却被狼尾横扫,急下腰躲避。眼看狼已直取其喉,他却也险中求巧,下盘发力,右转而上,直劈狼背,狼急回身,接住尖刀,青眼中满是怒火。尖刀势雄,黑狼吃力,薛亨林见占了上风,大叫一声,真气贯于刀身,将那黑狼渐渐逼入绝境,那黑狼虽有败势,却一力抵挡,不肯低头,蓦地急转右旁,掣出狼头,趋着塬壁,扎住草木零落之物,直奔高塬之上,对月长啸。
众人大惊,黑狼刀腾跃之法竟如此厉害,这塬壁直上直下,足有两三丈高,即便白日里,轻功好手也得费一番功夫才能到得塬上,这阴山宫的余孽居然就这样攀援而上,当真是猛如黑狼。
这招确是黑狼刀厉害之处,名为“狼夺九仞”,每当月满之时,众狼啸月,岂不是趋至莽莽高山,夺山之势,呈己之雄,傲视天下?
此时,黑狼冷冷地俯视众人,众人不禁生有怯意,各自往后退了一步。只有薛亨林稳稳地立在原处。黑狼凝视久久,忽地身子回撤,急跃而下,冲将过来,要扑住薛亨林,薛亨林身子前倾,提身纵跃,举刀对准狼腹……
两人都用着了致命招数,各自暗下狠心,黑狼要见血封喉,薛亨林便要取得狼心狗肺,只听半空中雷霆怒吼,两刀相撞,纵深大壑中蓦地飞出一条火龙。
众人不得睁眼,只听耳边铿锵作响,良久不息。
一人大叫道:“少爷,你没事吧?”
薛亨林哪里顾得上答话,手上擎着尖刀,与黑狼盘桓沟壑,对峙不休,已绕着众人奔了十圈有余。
忽地狼身之后闪出一条银蛇,许是黑狼见久久不得取胜,另出奇招,薛亨林大惊,全神贯注之时,哪里能够掣得出手,眼看银蛇近在迟尺,不能躲避,所幸做个赤胆英雄,大喝一声,就势想咬住那银蛇,不想银蛇急转而归,无影无踪了。再一睁眼,就连黑狼刀也销声匿迹,身边却多了另外一人。
薛亨林起身,但见眼前之人八尺身材,仪表堂堂,大有名门之风,便道:“多谢相救,敢问兄台是哪派高人。”
“在下祁连张晨风。”原是刚才千钧一发之际,张晨风出手相救,人未到,掌风已到,银蛇吃力,忙退回去,与黑狼混在一处,往另一边沟壑遁去。
张晨风方才扶起薛亨林,问道:“兄台,你怎么样?”
“无妨,只是让那畜生逃了。”薛亨林恨恨两声,心中愤愤不平,想着来日方长,必定会剥了那狼皮,后邀请张晨风一同返回堡中。
张晨风本不欲与薛元彻交结,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行,自己是祁连大弟子,于各门派人情世故上总要关照些,师父本自放浪形骸惯了,这些事就得自己来了。
薛元彻见张晨风到来,大喜过望,早就听闻这祁连下一代掌门人品行端正,武功还深得“张老怪”真传,是江湖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果真是上天垂怜,己方又得一员猛将,当真是如虎添翼,便多了几分喜色,笑道:“张少侠此番来到堡中,不知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