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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刺客

义灿铁已听得清楚,说话之人是申大壮,而应声之人便是厉九重的妹妹厉十妹。

当年阴山宫大乱,自己恰巧经过山下,时值月落乌啼,错过宿头,在深山里迷了路,便匆匆找了个山洞胡乱凑合一晚,不想却撞见两个女子藏在里面,一个年纪稍长,一个尚轻,但怀中抱着一个婴孩。两人浑身是伤,神情愤恨。

那个年纪稍长的,见有人来,豁地拔出两把银光锃亮的短剑,叫道:“好啊,你们竟找到这里来了,我花香蝶今天便与你们拼了。”不由分说,招招要人性命,义灿铁只好见招拆招,趁着空隙道:“小人只是路过此地,冲撞着两位娘子,甚是不该,便就离去。”

花香蝶哪里容他辩解,又骂道:“胡说,少来装蒜,路过的你能找到这里?怕是要斩尽杀绝!”拼了全身力气来斗,义灿铁只是躲避,大喊道:“我是铁莲生,怎会说谎!”

花香蝶听见“铁莲生”三个字,不由地停了下来,再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铁莲生。”

花香蝶方才罢手,脸上还是气愤:“你来这里干什么?”

“某家应人相邀,到北地打造几件兵器,路过此山,错过宿头,又迷了路,见有个山洞,便想进来歇息一晚。谁知有两位娘子在此,两位莫怪某家唐突,某家这就出去。”说完,义灿铁便离了山洞,来至山间,但转念一想,她两人身负重伤,又带着个孩子,甚为不妥,便就在山洞前和衣而卧。

第二日一早,花香蝶见义灿铁守在洞口,又恼怒起来:“你怎地还在此处?”

“如今外面四面楚歌,两位娘子若是不嫌弃,不妨随某家到北地,暂避祸患。”

花香蝶回身望向那怀抱婴孩的女子,义灿铁后来才知道那是厉九重的幺妹厉十妹,厉家九男一女,这个小妹便视若掌上明珠,可怜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场江湖厮杀,却累及妇女幼儿。

厉十妹听说眼前之人是义灿铁,思量一番,此人是江湖有名的义气之人,他既说要相帮,便可托付,便向花香蝶点头。花香蝶又向义灿铁道:“敢问义士有何妙计?”

“某家包袱内尚有两套换洗的衣衫,两位娘子可先拿来应付着,便扮做某家家眷,不知可否?”

厉十妹又点头,花香蝶便拿来衣服,稍微整顿,两人便随着义灿铁北上。一路无话,花香蝶与厉十妹在北地三年,后厉十妹思念故土、报仇心切,回至阴山宫,日夜教习宇文博刀法。花香蝶感念义灿铁救命之恩,嫁与他为妻,婚后两人相敬如宾,实为恩爱夫妻。此为往昔之事,如今义灿铁见厉十妹在此,想来潘氏父子尚且安全,他便望着林中这两人,权且见机行事。

“他父子二人秉性纯良,明日便要赶赴韩三锡军中为国效力,你若杀了他们,不仅让江湖之人看轻阴山宫,又会将宇文冬至于险地。”

厉十妹听了这话,先是愣了几分,又更加气恼道:“我阴山宫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狼子余孽,比不得你申大舵主,是响当当的英雄豪杰。冬儿他自小便有骨气,要杀尽咱们阴山宫的仇人,我来助他一臂之力,是我师徒之间的情谊,与你何干?”还未及申大壮答话,又接着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申大舵主还是请回吧。”

申大壮见她丝毫不听劝阻,心中忧苦更甚,回想当初,自己身在海东,时逢荒年,不得半点水米,又遭主人打骂,流落街头,幸得厉兄弟相助,才免于流难。自那以后,我二人便如亲兄弟一般,但是后来海东大乱,厉兄弟一家庄上也支持不住,我们一行人便辗转来到关内,我二人又同时遇着良师,只是厉兄弟随师父去了阴山,我则随师父留在京兆府。虽相隔千万重,我兄弟二人还是常有书信来往,后几年,我发现厉兄弟来信中提起修习那黑狼刀的法门有些邪路,当时言语之间不免做些相劝,没想到他竟未听得进只字片语,唉,以至于后来竟成了嗜血成性的魔头。

想到这里,申大壮又是一阵叹息,望着厉十妹,往昔之事历历在目,当年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少时相伴,共渡难关,这其间的情谊岂是寻常能比,可惜,如今物是人非,申大壮想要开口问询,又不知如何说法,呆了半饷,只见一片月光映她脸上,忽地想起那年仲夏,也如今天一般柔和的月色,自己在厉兄弟庄上已三月有余,厉兄弟只管好酒好肉的招待,自己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就趁着月明风清,去草场里干些活计。

草原仲夏,星垂平野,触手可及,即便人间再多烦忧,望着那满眼星河,也会烟消云散,那些年孤苦之时,便是看着这些星河忍捱过去的。申大壮望了一眼夜空,又低头忙活,夜已至深,突然草原上一阵呼哨,申大壮以为是来偷牲口的贼,便赶忙抬头望去,却发现,夜幕苍穹下,一个俏丽的身影策马而来,急揽绳辔,抚着那名叫“踏雪”的马儿,轻声道:“踏雪,我们出来闲逛,切莫惊动他人。”踏雪听得明白,便缓缓踏步,那女子淡然而处,悠悠然望着夜空,夜空下,她遗然独立,宛若一朵空谷幽兰。

申大壮见她过来,便转而到了另一处,生怕惊扰了她。因他知道,十妹这时候只喜一人独处。可踏雪对他的脚步声太过熟悉,便悠悠然转到他身前,女子道:“申大哥,你怎地在此处?”

“我……我见白日里有几匹马受了伤,便过来好生瞧瞧。”

“申大哥费心了。”又转身望向夜空,接着道:“你瞧,这天上的月亮多好看。”

申大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见众星拱月,华彩非常,又听她接着道:“申大哥,别人都说草原有多美,他们不知道,草原的夜色最美,你看那繁星,多么纯净,它们陪伴着夜空,永远永远……”申大壮点点头,两人就这样并肩坐着,一直到天明……

忽地冷风乍起,申大壮如梦惊醒,又望着眼前人,说道:“江湖中风浪再起,已非昨昔,我别无他求,只想你平安而已。”

冷风吹过竹林,一片片竹叶飞过厉十妹的脸庞,模糊她双眼,她冷笑道:“申大舵主这番好意,咱们怕是承受不起。”

“十妹,我一路跟来,你当真不明白我的心意?”申大壮默默望向厉十妹,心道在长安城外的那座小院里,我阻拦你杀柳未若的女儿,你便心生不快,可知我是怕你泄露了行踪,一旦让魏山河得知,岂不是性命堪忧,魏山河这个人手段狠辣,他既做了的事,就决计不会留祸根,如今厉兄弟不在,我便再也不能让你身陷险境。

厉十妹见他神情笃定,内心竟有一丝动容,自从阴山宫毁灭之后,她便立下重誓,定要卷土重来,便是天涯海角,也要杀他个干净,至于其他,便不在心里了。她不愿在此纠缠下去,若是真的动了心,岂不是对不起阴山宫那几百弟兄的魂灵,便急出水袖,虚晃一招,转眼隐去。

申大壮叫一声:“十妹。”急忙追去。

义灿铁见两人离去,心下稍安,不妨村里呼喊起来,回头一望,只见村头升起一团火光,大叫一声“不好”,急忙赶回村里,只见那座铁匠铺子,从里面冲出条火龙,直奔云霄,哪里跑出半个人影,村民呼喊取水相救,闹了一个时辰,方才了当。

义灿铁进去相望,都已化成灰了,偌大个铁匠铺子只剩下一座紫金炉,兀自燃着。他心中又恨又悔,竟没料到还有人会来,转念一想,是了,定是那做刀之人,害怕走漏风声,便来灭口,潘兄弟,某家对你不起,让你遭了贼子的毒手,这贼子也忒狠心些,竟烧的干干净净,潘兄弟,你放心,此事我定查个水落石出。

不想背后有人轻语道:“铁前辈,请借一步说话。”义灿铁转身,只见来人是祁连派大弟子张晨风,便随其到了僻静之处,问道:“张少侠为何也在此处?”

“不瞒铁前辈,薛老英雄之事我与师弟李小星熟知几分内情,来说与铁前辈知道。”

“哦?竟是如此。”

“是……”张晨风将当日情形一一说来,义灿铁时而点头,时而皱眉,心下对薛元彻所作所为甚为不解。接着又听张晨风说:“晚辈追查师弟的下落,发现一个行踪诡秘之人,此人武功极为古怪,不是……不是我中原武功的路数。”

“何以见得?”

“铁前辈可曾听说,海外西方之地,有一荒漠之国,中有一类刺客,他们为成为刺客而生,自婴孩起便生长在暗无天日的地下,他们无名无姓,不分男女,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穿着都是一般模样,不仅武功高超,隐身术也是神鬼莫测,凡是有刺客令,必悉心潜伏、不着痕迹,被追杀人往往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便遭毒手,是以令人闻风丧胆。”

“你是说你刚才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人?”

“是,晚辈当日找到青峰谷,不想没在谷中找到师弟,却发现这样一个人,看他形迹可疑,便追了过去,没想半路又失了踪迹,后来我暂回至薛家堡,与薛公子密谈一番,昨夜三更回家,竟又发现他的身影,可惜晚辈武功低微,没能跟上他脚步,后来发现这座铁匠铺子失火,便猜测是此人所为。”

义灿铁心道,听闻这位祁连大弟子,不像他师父那般乖张散漫,果然是行事谨慎,与薛公子密谈,以防消息外泄,十分稳妥。至于他所说之人,难道世上真有如此古怪之事?便是祁连派的“斗千风”也望尘莫及?这人又熟知黑狼刀,要在江湖之中兴风作浪,是个大大的麻烦,便道:“张少侠有何良策?”

“晚辈想,此人在薛家堡徘徊不去,意有所图,既然他在意这铁匠铺子,那晚辈便扮做铁匠招摇过市,想必能引他前来。”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晚辈有话,知有唐突之处,还请前辈谅解。”

“少侠但说无妨。”

“晚辈方才看,前辈似乎认得这铁匠铺子的主人,就请前辈指点一二,晚辈也好易容。”

“好。”当下义灿铁将潘鸿鸣的形貌衣着说与张晨风知道,张晨分急忙去置办,待到东方泛白,堂而皇之大步进村,旁人见了他,无不惊叹,都问道潘铁匠你去了哪里?你赶紧回家看取则个。张晨风心道这易容成了,瞒过了众人,那人也必然会闻讯而来,当下装作捉急的模样,撒开腿便往铺子那边过去。

赶到近前,惊慌失措,瘫坐在地,大哭不止,别人急道:“潘铁匠,你家老丈呢?”“爹爹昨夜在旁边村子李社长家里吃酒,醉到半夜,便在那里歇息。”众人叹息,潘铁匠平常宽厚待人,天可怜见,他妻儿也回了岳丈那里,便纷纷前来劝说,大伙帮忙再把铺子搭起来便是,那大炉子不是还在么。

张晨风擦干眼泪,站起身来,拱手道:“潘某有幸,多谢各位乡亲。”

此等奇事,不消说,早就一传十十传百,义灿铁赶至天明前回到薛家堡为薛亨林松林,便也听说了此事,心中暗道,此计已成,便可请君入瓮了。

薛亨林临行之前,再三谢过义灿铁与佘老三,吩咐堡中兄弟一切听从二位前辈号令,便匆匆往大杨岭而去。

义灿铁回身便去了村里,与张晨风计策已定,他藏于暗处,等待消息,张晨风就在铺子中打扫重置。

一日无话,待到暗夜袭来,果然,那人中计,须臾到了铺子。要知道,那下手之人,即便有十分把握,听到这样的消息,也不得不来看个清楚,此为人之常情。

张晨风听得有人近前,暗自发招,说道:“恭候阁下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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