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阳光洒在巍峨的群山之上,一行人脚步匆匆的在赶路。为首的将军神色凝重,后面紧跟着两个书童,八卦衣青年快步跟进,脸上焕发着希望的荣光,他的目光坚毅有神,脚步铿锵有力,白色鹤氅八卦衣和头顶的纶巾迎风飘逸,似乎有着吞吐万机的雄心和气魄,周围的一切都被这位气度不凡的翩翩少年折服了。
滑稽的是队伍末尾两个军士抬着一根杠子,杠子上用绳子紧紧的绑着一个人,上身穿一件李宁牌运动衣,下面穿着一条修身版牛仔裤,看上去是一个30多岁的现代中年人,这人像死猪一样的呼呼大睡,还时不时打几声呼噜。没过多久,他们来到了一处幽静的山岗。军士将杠子扔在地上,中年人被这重重的一击疼醒了,又是哎呦的一声,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身上的绳子已被利刀割开,军士拎着衣领推搡着他往前,厉声喝道“跪下”。阿Q完全懵了,他战战兢兢的看了看四周,高大茂密的山林环抱着一小片平坦的开阔地,中间是一座三间的草庐,正对着草庐不远处有一座八卦亭,一条小溪在不远处蜿蜒而过,四周点缀着几棵桃树,喜鹊叽叽喳喳地叫,一片鸟语花香、恬淡自然的景象。
“你是何人?”
阿Q呆滞的表情被打断了,顺着声音,他急忙把头转向了问他话的人,没错,就是那个青年。他手持羽毛扇,神情镇定自若,旁边站着那位将军。阿Q害怕极了,但是青年儒雅的风度却让他感到亲切。这个英俊潇洒的形象明明很久以前就在哪儿见过的,可就是想不起来,他只知道此时此刻青年的魅力让他无法抗回话。
“我叫阿Q。”
“阿Q?这个名字甚是怪异。你到底是何人,来自何处?”
“我真的叫阿Q,我在北京工作,老家嘛,陕西汉中。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来到这里,你们是在拍电影吗,人手不够拿我当群众演员是吗?”
这次轮到青年一脸懵逼了,北京,拍电影,群众演员,这一系列闻所未闻的陌生词汇让他不知所措,但他分明还是听到了“汉中”两个字。
“你是汉中人氏?那么汉宁太守张鲁你可认识?”
阿Q笑出了猪的声音,心想这人真是个戏精,拍戏竟然投入到这等地步,他可能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吧。我该怎么回答他呢?认识,他一定会继续追问,虽然三国那段历史和《三国演义》他能倒背如流,但如此婆婆妈妈早晚得被他烦死。不认识,他肯定会起疑心,你来自汉中竟然不知张鲁是谁。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怎么样离开。
“认识,怎么了?张鲁是三国时期的汉宁太守,读过《三国志》的人都知道,他是1800年前的人了,你问他干什么,拍你的戏就完了。”阿Q壮着胆和青年打起了痞子腔。
“先生,此人是个疯子,杀了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军士说罢拎起刀来就要砍下去。
“慢。”青年举手示意。
“你究竟是谁?当今天下扰攘,诸侯纷争,你怎知会有三国?”青年惊愕的问道。
“稍有点历史常识的中国人哪个不知道三国,你问的这个问题也太low了。还有,我怎么会在这里,你们把我劫持到这儿究竟想干什么?”
青年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这个怪物,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阿Q也仔细打量着这个小鲜肉,“他们真的是在拍电影吗?不像啊,可是这个形象如此熟悉,到底是在哪部剧里见过呢?”因为恐惧,他的大脑暂时短路了。经过几番对话,阿Q的神经才变的不那么紧张,他开始思考着脱身之计。不知为什么,他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中的几句词:“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羽扇、纶巾、八卦衣、草庐……
“啊,你是诸葛亮!”阿Q惊叫一声,随即他的眼神直直的盯着青年,面部表情凝固了,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塑。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翩翩少年就是他魂牵梦绕的偶像,我这是在做梦吗,阿Q心想。“不对啊,这还是个影视基地吧,他们拍电影从宫殿拍到了山野里也是有完全可能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发生了什么,我究竟在哪里?”这一系列问题同时涌了上来,让他刚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颤栗。
“大胆,竟敢直呼先生名讳,看打!”军士起手就给了他一拳。
“住手。”青年呵斥道,“退下。”所有人都离开了,就剩下他们两个。
青年站起身来将阿Q扶起,看着这个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年轻人,再看看自己怯懦的狼狈相,惊吓瞬间变成了惭愧,甚至羞辱。但是青年脸上理解并同情的微笑让他的心感到一丝温暖,他不再害怕。
“在下诸葛亮,字孔明。敢问足下来此何为?”
“就算他是戏精,也没必要一直这样投入的演下去吧,他真的是诸葛亮吗?”此时阿Q的精神状态完全回归正常了,他极力回想着过去发生的事。他想起了昨天还在给学生上课,讲平行宇宙;他想起那个螺旋通道;想起了皇帝向青年下跪那颠覆他历史常识的一幕;想起了那根让他昏迷的飞针;再加上周围这些人的装扮和言行举止跟古代人一摸一样,这一切都让他不得不相信,他回到了古代,回到了那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的三国,他终于“如愿以偿”的来到了另一个平行宇宙。尽管他是穿越小说迷,痴迷于时空旅行的幻想,尽管三国那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形象让他钦佩敬仰,尽管一场场充满智慧较量的宏大战争场景让他向往流连,尽管他的偶像现在就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但此刻他却心如止水,没有任何激动和狂喜,相反,他感到了极度的失落甚至绝望。因为从现在开始,网络,电脑,手机,电影院,夜店,商场,咖啡,地铁,迷人的城市夜景……一切现代城市的元素都在瞬间和他无关了,他只能生活在这个相比于现代社会如同还未开化的洪荒世界一样的空间里。这断崖式的环境转变把他的很多观念撕裂了,对古代历史的痴迷原来是幻觉,对现代社会的厌倦竟然是假象。他终于切身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一觉醒来却发现无路可走。更讽刺的是此时他竟想起了一个成语:叶公好龙。
“现在是哪一年?”绝望的阿Q发出绝望的问。
“建安十二年。”
“如果我说我来自1813年后的现代社会,你会相信吗?”
阿Q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偶像,内心不再是基情满满的冲动(尽管他是坚定的异性恋者)。诸葛亮也看着这个奇装异服的人,尽管他的穿戴和言行举止是那样的怪异,但是从他的神情来看也并不是个坏人。诸葛亮思考了良久,平静的向他点了点头说道:“我相信你所言。”
也许诸葛亮只是想安慰他一下,但是这肯定的回答却让已经绝望的阿Q春风得意,也缓解了他精神上一些不适的感觉。在他看来,世界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被自己的偶像肯定和赞许,更不用说他的偶像还是身处异代空间的智慧化身。也许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眼前的结局才是他梦寐以求的乌托邦。
“你既来自未来,肯定知未来之事,敢请先生赐教。”
诸葛亮上身微倾,向他行了一个抱手礼。这个动作让阿Q有点飘飘然了,他竟然成了智慧化身诸葛亮的老师,难道一切都是宿命安排好的,十年前他当老师就是为了今天吗?阿Q的血脉有些喷张了,所有的失落和绝望一扫而空,他迫不及待的想和他的偶像纵横古今、捭阖春秋、是非天下!他想告诉他三足鼎立的未卜先知,舌战群儒的精彩绝伦,赤壁之战的惊天动地,夺占荆州的一气呵成,逐鹿汉中的势如破竹,七擒孟获的攻心为上……这一系列神来之笔全都是他的杰作,他对他的崇拜五体投地、无以复加,他宁肯当一个书童,伺候他的饮食起居……正当他准备开始滔滔不绝的表演时,猛然间,他的嘴却闭上了。
这一切都是诸葛亮的功绩,告诉他这些会发生,就好比对拿破仑说你一定会称帝,对华盛顿说你一定会建立美利坚合众国一样可笑和愚蠢。更致命的是,如果历史的延续真是因果轮回,那么前代发生的事件一定会影响后代的走向,他现在身处过去,一举一动稍有不慎就可能会改变历史,后来的世界会在瞬间灰飞烟灭,那么他将成为历史的罪人,人类的罪人。虽然时空旅行对他来说是第一次,他并不能完全肯定这些都是科学的,但是他完成了穿越却是不争的事实,他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历史责任这顶高帽子戴在头上让他的心境五味杂陈,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以前的他行事乖张,率性而为,可是在这大是大非的紧要关头,他不得不掂量一下任性的代价和后果。
“你不必问了,我不会对你说未来的事,我也不能说,就算我告诉你原因你也无法理解,只当是天机不可泄露吧。我只能告诉你,我是一个来自1800多年后的普通人,在我那个时代的历史记录中,你是我崇拜的人。也许是命运让我与你相遇,这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幸。我知道能够知晓未来对你的宏图大业有多么重要,但我真的不能说。如果你相信我,我愿做你的随从,鞍前马后,如果你不相信我,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像刚才那个人说的那样以绝后患。”
这些肺腑之言完全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就像是站在台上演讲一样(其实他小时候是个结巴,话都说不利索)。说完,阿Q的眼睛湿润了,像是一个将死之人交代完遗言,准备从容赴死。
“先生真乃君子,襟怀坦荡,磊磊落落,亮所不能及也。若蒙先生不弃,自今日起你我兄弟相待,先生不愿提及之事,亮绝不强求,只求能朝夕受教,余愿足矣!”
阿Q的坦诚感动了诸葛亮,诸葛亮的激动甚至表现的有些失态,他紧紧握着阿Q的双手,久久不愿松开。这超规格的礼遇大出阿Q意料之外,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以如此离奇的方式和自己的偶像邂逅,更想不到的是偶像会和自己惺惺相惜。“原来相信一个人真的可以是一瞬间的事,这可能也是古代人和现代人的区别吧,襟怀坦荡,磊磊落落。”阿Q心里想。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很久,没有说一句话。
晚间,书童为阿Q准备好了住处让他休息,就在草庐旁的侧室,并嘱咐他山林里常有野兽出没,让他不要随意走动,要是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吩咐他。书童走后,阿Q躺在床上,看着这间破败的茅草屋和一盏昏暗的油灯久久无法入睡。直到现在他脑子里想的还是白天发生的那离奇的一切,这简直就一场梦,却又是真真切切的事实,他还没来得及适应这恍如隔世的巨变,就要融入这陌生的环境了。
此时他才感觉到那个曾经让他厌烦、充满乌烟瘴气、灯红酒绿的现代花花世界是多么有诱惑力。尽管白天他还在信誓旦旦的对他的偶像说可以为他去死,可是到了难熬的晚上,那些现代社会的诱惑袭来之时,他的道德和忍耐力底线就被冲破了。白天的承诺统统被他抛到了脑后,一门心思只想着怎样穿越回去。他的偶像称赞他为君子,可是他自己知道,只要能让他回去,就算是当个千夫所指的小人又怎样,只要能回到那醉生梦死的堕落天堂,哪怕是成为改变历史的罪人又如何。在纸醉金迷里当个小人真是太香了,远远胜过在清心寡欲的环境中当个痛苦的君子,就这样他辗转反侧直至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