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仍是遮着半张面,“师门蒙难,我却远在千里之外,师父对我那般好,我却没能给他老人家送终,实在羞愧难当,”说着说着,竟是哽咽了。
曹风也是唏嘘不已,却不忍师弟自责,只道,“师父知道你是孝顺的,在天之灵必不怪你。”
苏文祖上是肃元城远近闻名的富商,传到其父苏岚一代,营生却大不如前,只因苏岚是个武痴,终日净寻些武师来习武,但自身根骨不佳,又颇为愚钝,许多年都无甚进展。
适逢肃元城一带出了一邪派,门生不多,却以吸食人血作为练功基础,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浪,四大派均遣人来剿。曹风当年尚才十七八,同义兄施长一道下山参与剿灭,当作历练。岂知两人经验不足,被邪人摆了一道,逃到苏府门前时已是力竭,正灰心间,被当时十来岁的苏善救下,藏在府中,这才躲过一祸。
先掌门感念于苏善的救命之恩,愿意允他一诺,苏岚听闻是掌门,大喜,只道自己今生再无什么可能,但愿独子能有所成,希望儿子投师。但历代掌门弟子都有严格要求,先掌门本想着收到当时的峰主坐下,也不算违背诺言,待到细看苏文时,却改了决定。
天意弄人,苏岚其人不擅习武,其子却是根骨奇佳,是天生的好坯子,先掌门爱材,又有诺言在先,便欣然收了这第三个徒弟作为正统的掌门弟子。
而后的数年间,苏文同两位师兄一起,在冠云山主峰掌门坐下修习,因其性格开朗,又聪明绝顶,颇得掌门青睐。
直到苏文十八岁那一年,山下来报,苏家的生意在其父的无为经营下岌岌可危,苏文本就不甚贪恋习武之事,对经商却颇有喜好,思量数日,决定下山接手苏家生意,于是禀明了师父。
先掌门虽不舍这个徒弟,却不欲强人所难,所谓人各有志,于是嘱咐了几句,便放他下山去了。从此,曹风再没见过这个师弟,只偶尔听说苏家在他的经营下,又将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日进斗金,打心眼儿里还是佩服这位师弟的才智和洒脱的。
算来,两人未见也有七八年了,如今的苏文,还是曾经那副洒脱姿态,故青山却已物是人非,光彩不再了。
曹风口中劝慰着,心下却是奇怪。
他与这位师弟虽说数年不见,但也还记得,苏文一向自负貌美的,直恨不得给全天下人都看看他的好模样,怎的如今见他却总用扇子遮着面,实在不像自己记忆中的样子。
苏文心下凄然着,不经意抬眼看到师兄略带审视的目光,不由得向后躲了躲,扇子遮的更密实了。
“师弟你……为何总遮着面?”终是忍不住疑惑,曹风问了出来。
苏文尴尬地“嘿嘿”一笑,“是生了疹子,生了疹子,”说罢,将那扇子摇了摇,“师兄,日头盛了,咱们进屋说吧,进屋说。”
见他着实是尴尬了,曹风只得按捺住疑惑,点了点头,两人一道进了山门,轻车熟路的向南峰而去。
一路上,曹风见到处都修缮的整齐妥当,连一些假山花石都翻了新,不禁对这位师弟很是感激。
自师门遭劫以来,他心心念念的都是手刃贼人,寻回掌门师妹,自辞别雷毅后,原本也是想尽快赶去泛城的,但理智告诉他,师门虽败,却不能一直这么下去,终是有许多门派中的散人弟子和外门弟子分在各处,须得将他们团结起来,先将门派打理妥当,祖宗的基业心血才不至于就这般毁于一旦。谁曾想,自己的这位师弟,早做好了一切。
苏文一路都遮着面,也不多言语,闷头走在曹风身后,终于到了南峰,进了书房,曹风将屋门一关,回身沉沉看着苏文。
“到底怎么回事,你莫要瞒我。”
苏文见师兄严肃了,心知再瞒不过,只得丧气一般将扇子一歪,露出脸来。
白净的面,朱红的唇,鼻梁高挺,鼻头小巧可爱,再配上那好似含着春风的明眸,用绝色来形容一个男人,是有些不美,但数来数去,好像再无什么合适的词汇了。
苏文的母亲,是当年艳绝八方的歌女,与其父苏岚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自不必提,但苏文却是扎扎实实的继承了母亲的好模样。
而现在,一道刺目的红,就横亘在这张绝色的脸上,生生破坏了原本该有的美好。
“这是怎么一回事?”虽说是不轻不重的外伤,养几日便痊愈了,再用些上好的药膏,疤痕都未必能留下,但曹风看在眼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自己这位师弟,从小养尊处优,没吃过什么苦,就连求学时光,师父都是尽可能的宽待他,别说受伤了,就是练剑时拐一下手腕子,都要娇兮兮的养上几天。如今伤在他最得意的脸上,也怪不得他要遮着面了。
“没事,就是寻人打架了,没……没敌过。”
颇为难的搔了搔头,苏文反正是暴露了,索性甩了衣摆,大大咧咧就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一手将折扇捏在指尖来回打转。
“师弟莫不是在与我玩笑?”曹风见他毫无规矩,也不制止,只是负起手来,有些急躁地来回踱着步,“你到底是随着师父修习了七八年的功夫了,这《大成篇》你虽然不及我和你施师兄,怎么也修到了八层,先不说你会寻人打架这点可不可信,就是真的打了,寻常人你岂有不敌之理。”
苏文闻言,无奈的用折扇敲了敲头,“师兄偏要刨根问底。”
他放下腿,拂了拂衣角,肃了肃身形,随即正色道,“我遇见匪地的人了。”
师父死于匪地攻山,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他更不含糊,自那时起,他便严令禁止苏家再与无厌地通商,若是遇见了匪地的人,必然是要一番好打的。岂知前些日子,叫他碰上了个硬茬。
“那人身长八尺,使一铜镜,身手虽颇为笨拙,但十指如钩,皮糙肉厚,力大无穷,又会用那铜镜晃人眼睛,我一时大意,被他抓到了脸,”说到这,苏文羞愧地搔了搔头,“我毕竟数年不习武了,生疏了许多,最后竟被他跑了,实在是辜负了师父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