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这次并未光临修普诺斯那已然陷入混沌的意识。当他终于睁开双眼时,已经确实地置身于一座地下囚笼之中了。他的武器已经不知去向,盔甲倒是仍好好地穿戴在身上未被涅索斯卸下。这里显然就是涅索斯口中的地下囚笼,四下环视起来大概是一个巨大的半球形地下空洞,视野中唯一的出口是房间最中心一个通往更下方的下水井盖。修普诺斯的双臂已经被一种坚韧的黑色藤蔓牢牢固定在身后的金属井字架上,双腿也被迫分开,整个人都被固定成了大字形。地下囚笼中显然不只修普诺斯一人,这个大空洞中共有十二个这样的井字架,加上修普诺斯在内共有五个人被关押在这里。其中,有一位上半身仅披着一件狼皮斗篷、下身穿着一条及膝裤子和一双兽皮短靴的蓬头垢面的白发老人就被关押在修普诺斯左边的架子上,距离他仅有约五米之遥。
“你醒了?”
就在修普诺斯四下打探观察周边情况的时候,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突然从他的背后响起,将他吓得浑身一颤。修普诺斯试图回过头去,却发现自己的颈部也被那粗糙结实的藤蔓约束,扭头只能堪堪看到自己身侧的事物而已。话虽如此,那声音的主人还是主动来到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位衣着与先前的刺客们无二,但身着的却是雪白的、在兜帽边缘缝缀有穗状纹饰的刺客,佩戴着一张白色的、同样仅露出双眼且在眉心绘有红色倒三角的面具,立在修普诺斯的面前,并用自己那双碧蓝的眸子对上了他的视线。
“不必担心,我如果想对你不利的话早就已经出手了。自我介绍一下吧,我的名字是洛耶斯,是沃夫伯恩的领袖。”
“什么?领袖?”毕竟的确没有不相信对方的理由,修普诺斯也只得听了下去,并由于对方的话语而困惑不已,“不,我有些不明白,难道你们的领袖不是涅索斯吗?”
“本来是那样。哈,很奇怪吧,我们本来的领袖的确是涅索斯。但你知道吗?这个本来指的是四年前。而之所以他已经不是我们的领袖了,是因为他死了。”洛耶斯眯起了双眼,仿佛一边回忆着自己亲眼目睹的过去一边还在竭力避免自己对自己的记忆产生难免的怀疑,“他不顾我的劝阻,为了筹集进一步改进组织装备所需的资金,接下了针对管理这片雪境的代达尼亚贵族——‘暴虐公’奥兰纳姆亲王的刺杀任务。他、我,连同几个那时组织里最有经验的老手,一起潜入了那位亲王大人的府邸中。结果呢,虽然这听上去或许很奇怪,但涅索斯一击没能解决掉奥兰纳姆亲王,还反过来被对方杀死了。我在警报声中带伤逃走,一同前去的六名同伴也只有两人回来。当涅索斯准备对奥兰纳姆亲王下手的时候,我正在用力勒晕巡视到亲王门前的守卫。得手之后,我听到了奥兰纳姆亲王那明显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的哀号声。于是我就放心地打开了房门,却发现了亲王凭着可怕的蛮力一个过肩摔将涅索斯摔在地上、抬脚将他的脑袋整个踩碎的画面。当亲王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转向我时,涅索斯的刀还插在他心口……真的,是心脏的位置……”
洛耶斯的声音带上了些微的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暂时合上了话匣子。
“啊,的确匪夷所思。”修普诺斯苦笑着摇了摇头。身为死神使者的他即使听了这番话也完全不会感到惊讶,充其量也只是借此获取了一些涅索斯的情报而已。
“如果只是老首领回归这么简单,我当然会欢迎,也不介意让出领袖之位,但涅索斯的回归或许并非好事。”突然,洛耶斯的话锋一转,微眯双眼望向了地牢的天花板,“他在无条件地保护着那些居住在废墟城市沃夫伯恩的人们。这不好。这样的保护只会让他们变得愈加贪婪和软弱,你不觉得吗?直接向他们提供无偿的保护和派人对他们进行一定的训练让他们成为足以自保的战士,哪一边更合理一点,外乡人?”
“说了那么多,你是想做什么呢?”修普诺斯并未回答,耐着性子听完涅索斯解释来龙去脉的他已经大致猜出了对方的想法,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吧——不如先将我放下来,去没有其他人的地方聊聊如何?”
洛耶斯并未拒绝,也并未作答,只是直接从腰间抽出了一柄刀刃带有森森寒气的利刃割断了束缚修普诺斯四肢的黑色藤蔓。修普诺斯的双脚终于重新落回了地面,他活动了下四肢,跟随着洛耶斯走向了囚笼中央。洛耶斯伸手掀开了那个井盖,随后两人便一同钻了进去。
也就在此时,那名白发老人也缓缓睁开了始终紧闭着的双眼。两股白色的魔力在他的双臂上组成了两只老鼠,迅速咬断了束缚着他手臂的绳索。老人四下看了看,确定过没有其他人在窥探这里之后,便依次用同样的方法释放了其他几个还在昏迷不醒状态的囚犯,并也钻进了那两人所在的下水道。修普诺斯与洛耶斯正在交谈,被洛耶斯提前窃取放到这里的侵彻之炬也已经被修普诺斯提在了手中。
“长话短说吧。我会帮助你暂时拖住涅索斯,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上,你需要去蛮族的营地找一样东西。我们的瞬间移动是北地禁术的一种,蛮族使用的戈雷列之油能够完美地遏制这种禁术。不过,这种宝贵的、用魔兽戈雷列的尸体炼出的油通常只有蛮族的酋长及其亲信才能拿到。”洛耶斯言罢深吸一口气,身形随着一瞬间的波动而消失不见,出现在了修普诺斯的身后,以展示这是沃夫伯恩刺客团的基本功之一,“不过你很幸运,蛮族酋长贝尔伯恩本人现在就在沃夫伯恩城北边的雪山营地中,监督其部下准备向这边发起下一次袭击。这可是一次可遇而不可求的好机会啊。”
“明白了。只要我拿到了那个什么油,就能干掉涅索斯了没错吧。不过,我还是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能自己干掉他?”修普诺斯挑了挑眉,“以你的手段,想要杀了他应该不算太难吧?毕竟你也是领袖啊。”
“一击不成,我就可能会像那天晚上的涅索斯一样,一瞬间从猎人变成猎物。”洛耶斯摇了摇头,“你帮我解决他,我帮你稳住刺客团,然后你离开,我继续当这里的领袖。这样对我们彼此都好,不是吗?好啦,你赶紧去吧,时间紧迫。从这里一直向前走,就可以抵达沃夫伯恩城北部的废墟地带了。”
目送着修普诺斯离开之后,洛耶斯的双眸渐渐变得清冷凛冽。他微微一笑,随即转过身子,看向了已经走到他身后的老者。
“不愧是远近闻名的雪境之锋啊,你的刀已经冷冽到能斩断并封冻昔日恩人和师父的热血了吗?”老者摇着头冷笑。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艾瓦尔,等你家主子取而代之成了酋长的时候,可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我会让他们白白送死,到时候你们可不要吝啬你们的人命和戈雷列之油。我早就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要不是涅索斯突然出现,我都差不多能说服他们跟我一起离开这片不毛之地去为贵族服务了。”洛耶斯恨恨地咬了咬牙,瞪了艾瓦尔一眼,“你还留在这干什么?还不赶紧回你们的营地?要是你家主子死在他的手里,不是功亏一篑了?别忘了你许诺给我的二十根金条!”
“我可不觉得那孩子能被他干掉。不过我的确该回去了,下次见吧。”艾瓦尔保持着那副冷笑摇了摇头,伴随着一阵向周身散溢开来的寒气化作数十只白色的灵体老鼠,迅速跑向了修普诺斯刚刚离开的方向,并在中途转头进了另一条以正常人类的体型显然无法进入的水道。
当修普诺斯穿过下水道、从废墟区域的井盖中爬出来并最终回到沃夫伯恩城时,夜幕已然落下许久。
“看上去并不怎么顺利。”蒂雅出现在了修普诺斯的身后,轻轻叹了口气,“你要是一夜不归,我就要去找你了。”
“的确出师不利,但至少我现在有解决他的办法了。来吧,没时间休息了,我们需要往北边去一趟。”修普诺斯淡然摇了摇头,倒提着长枪径直走向了北方,“要遏制沃夫伯恩刺客团的瞬间移动,就需要蛮族手中的戈雷列之油,这是妳本来就应该知道的情报,不是吗?这本应是由妳告诉我的。”
“抱歉。”蒂雅压低了脑袋,微阖的双眼注视着地面的积雪,“我已经不想回忆关于这座城市、这个刺客团的任何事了。”
修普诺斯没说什么,没有作出安慰,也没有选择逼问其他可能还不知道的情报,只是默然走向了北边的雪山。他早已猜出蒂雅出身于沃夫伯恩,自然也知道蒂雅一定是在此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才会不愿回忆,但他并不想出言安慰。出身军旅的他,实在无法向一位因早已过去的事情而无法说出心知肚明的情报的同伴说出“妳没错”这三个字。
“蛮族的力量很强,即使现在的你是死神的使者,恐怕也难以在蛮族的集团冲锋下活命吧。这种任务就放心地交给我如何?”仿佛想要将功赎罪一般,当雪山上的哨站已经作为一个模糊的点遥遥在目时,蒂雅主动提出了请求,“再怎么说我也是刺客出身,如果只是要偷件东西的话……”
“他们平时最大的敌人就是刺客,恐怕也把你们当假想敌训练过很久了吧。”修普诺斯摇了摇头,随即略一思索,抬手指向了雪山的另一侧,“不过妳的确能做点什么。就在那个方向,刻意让他们看见妳一眼就好。等他们被妳引到那边,我就直线冲进他们的大营夺走戈雷列之油,然后我们在城市汇合。”
蒂雅点了点头,转身疾步跑向了营地的另一端。修普诺斯压低了身子,刻意在自己的斗篷上抹了些雪,一点点向着哨站移动。最终,他在已经能看清哨站中手持弓箭的哨兵的轮廓时,藏在了山腰的一块石头后,探头注视着那名哨兵。然后,就在那名哨兵转过身子仓促离开了哨塔之后,修普诺斯也迅速冲出了藏身的石头,跑向了哨站的方向。
也就在那一瞬间,一杆长枪从半空中射来,一击击碎了修普诺斯藏身的石头。毫无防备的修普诺斯被身后传来的巨大冲击力掀翻在了雪地上,打了个滚迅速起身,咬紧牙关挥枪指向了那名不速之客。
就在他方才所站的地方,那位袭击者已然拔出了深深嵌入冻土的长枪,熟悉的面容上仍然带着那副慵懒的微笑。
“哎呀——好久不见。让我赫克特来到这种地方还真是过分啊,承受这严寒折磨半日之久的代价,就由你的性命来偿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