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最热之时,许多候鸟难耐酷暑向北迁徙,过往这个时候,偶尔也会有白须白发之人,踩着五尺仙剑从身边疾驰而过,留下一阵狂风,速度之快令它们望尘莫及。不过今年倒是碰上了稀奇,同样是人,同样踩着剑,这两个家伙却左摇右摆不知在做什么,这一次它们终于有机会细细打量一番人界的修仙者,不过看久了也是无趣,再耗着只怕会耽误北迁的行程,观望了一阵便使劲挥动翅膀,带着蔑视的眼神扬长而去。
“放我下来,”洛轻雪有气无力地说道,面色已尽是疲态,没有了一丝怒火,“慢得跟老乌龟一样,还不如坐马车。”
“不行呀,我才明白这御剑术没那么简单,起飞容易,但我试了几次降下去,都没成。”云遥紧绷着脸,小心翼翼地说道。
“你起飞的时候不会低一点?”
“万一碰上高山峻岭得拐个弯,我更不会了。”
洛轻雪埋怨道:“我已经这样东倒西歪站了一整天,实在撑不住了。”
“谁不是呢,喂!你别坐下,我这剑没那么宽,坐下肯定失衡!唉,都怨我太大意,可我也有委屈啊,大叔的字写得太丑了,还有脸说什么自成一家,好些地方我没认出来,想问问他,屋外却连个人影都没有,只能等到下一回了。”
“别说什么下一回,我再也不想看到他!”洛轻雪大吼一声,脚下的胜邪剑和剑上二人即刻抖上三抖,她也只好忍住。
“都坚持一天了,再忍忍,等到了天山脚下,我看准一个宽敞柔和的地方就往下落,像上次那片草地一样,摔下去也不疼。”
“那是因为蜀地山高,碰巧山顶又有一片草原,这一次摔下去一定没那么轻巧。”
“放心,这是我的过错,就算摔下去,我一定会尽力保护你。”
“哼!管好你自己。”洛轻雪嘴上不屑,心里却是有几分暖暖的。
“其实我觉得脚下这片草原就挺合适的,只是没看到天山在哪儿,我得小心御剑,你替我多留意一下。”
“我一直看着呐,天山山脉和昆仑一般高,眼下的这些就像石堆一样,一定是你飞得太慢了。话说回来,天山脚下就算有草地,更多的应该是荒漠才对,怎么会这般辽阔……”
“天就要黑了,再飞下去不知会发生什么,要不就停在这里算了?”
此时,洛轻雪只顾埋着头,久久沉思,完全没有理会。
“你怎么了?”
“我越看脚下,越觉得眼熟,像是曾经来过,像是……”
“像是哪里?”
“像是在北疆的契丹草原上。”
“契丹!辽人?那也就是说我们离开蜀地,没有飞往西北边,而是东北?”
“牧云遥!你这个大路痴,快拐弯!”
“我不会呀!喂,你别拽我,又要坠啦!”
无边的草原,晚风掀起层层碧浪,绿草的幽香、野花的芳馨,一阵阵迎风而来。牧民赶着牛羊向远方走去,天地交接之处骏马飞驰,白云变得红艳,绵延起伏的山峦也换了一身衣裳,视野尽头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想来是帐篷里的人已准备好迎接夜幕。
草地虽柔软,可不知从多高的天空里摔下来,云遥躺在地上,只觉得后背的疼痛让自己不敢动身,更何况,身上还趴着一人。
“醒醒,洛爷,醒醒!对了,最近我似乎很少这样唤你了,虽然的确很像个爷们,不过……”
“你说什么……”洛轻雪恍惚睁开眼,知道他被自己压在身下,可这一天实在太过劳累,竟不想起来。
“你压着我了!”云遥呼喊道。
“别急,我慢慢起身,一、二、哎呦!”
“怎么了?”
“手好像摔折了,都怪你,一身硬骨头。”
“那怎么办?”
“没事,我自己能接好,你别动。”
洛轻雪小小翼翼用一只手撑着地坐起来,“咔嚓”一声接好另一只,看得身下的少年直冒冷汗,紧接着,却又倒在他胸口:“好累呀,站了一天了,还是倒着舒服。”
“我求求你快起来,我背后好像压到几块小石子。”
“刚才摔下来的时候,你为何要拉着我?”
“我说过,是我一时大意,以为已经能从容御剑了,要是出了事,我当然不能连累你。”
“呵,还挺有气概。”洛轻雪无精打采地冷笑一声,微微扭头,突然发现二人的面庞已近在咫尺,赶紧转了回去。
“洛爷,我能不能请教你一个问题?”
“说。”
“在瑶宫之时,同门的师兄师姐都说你能扛起千斤鼎,能胸口碎大石,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了!他们一天到晚就会笑侃我。”
“我就说嘛……”
“什么意思,你为何突然这样问?”洛轻雪带着疑虑的眼神,咫尺间望着他。
“你趴在我胸口上,可我觉得你那里软软的,不可能碎掉大石呀!”
“啪!啪!”
两记响亮的耳光,两个人忽然都有了精神,洛轻雪气得火冒三丈,云遥脸疼得如火烤一般,两人一前一后站起身,立在黄昏的草原上。
“臭流氓!无耻!”
“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点常识都不知道,还真以为我能碎大石呐!”
“也不是一点不知道,听说过,可之前完全没看出来,总觉得你和我们男人也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谁跟你差不多!那是因为衣着打扮的缘故知不知道?”说着,洛轻雪突然更怒了几分,双拳紧握,两眼瞪得圆圆的。
不过眼前的人莫名挨了两耳光,再也不敢抬起头来,并不曾看见,低声道:“是、是吗?可看起来,我觉得你和雨蝶完全没法比呀。”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又说错话了!”云遥猛然抬起头,见这一张脸,顿时吓得毛发竖立,“没有吧,我这是在夸你,她走路都没你那么自在……”
“吼!”
一声铺天盖地的虎啸,只见一只吊睛白额虎迎面扑来,云遥想起这是之前她对付熊霸天用的招式,不过来得太突然,也只有功夫想这么多,紧接着自己便飞出几丈远,躺在地上挣扎着吐出一口鲜血,闭上了眼睛。
等到醒来时,云遥已不知过去多久,自己背靠着一块巨石,面前燃着火堆。夜幕下的草原,薄雾笼罩着大地,身边一条溪流倒映着夜空里的繁星,想要动下身,一使劲儿,只觉得胸口撕心裂肺般疼痛,故而只能轻轻晃着脑袋,蓦然间,才看见她也一直守在这里。
“你醒了!”洛轻雪带着一点点喜悦惊呼道,“谢天谢地,总算没死!”
“我是不是上辈子得罪了你?”
“那可说不准哦。”黑夜中,隐约看见她手里握着一块石头抡过来。
“别过来!”云遥哭丧着脸乞求道,“饶了我吧,把你手里的石头放下!”
“什么眼神,这是本女侠大人不记小人过,给你烤了只野鸭补补身子……哎呀,烤焦了,还真像石头,没事,这里还有一只。”
“别糟蹋食物,我来烤,你扶我一把,我使不上力气。”
洛轻雪瞪大双眼望着他:“知道错了没?”
“不……”
“嗯?”
“不敢了,以后我不懂的,绝不在你面前多说一个字。”
云遥被扶着缓缓坐起身,接过一只已经拔下毛,穿在木棍上的野鸭,放在火上一点点翻转,嘴里嘀咕着:“你没有弓箭,怎么猎到的?”
“哪用什么弓箭,我抓起一把小石子朝那一扔,只要砸中一块,要么断腿,要么碎脑袋,准跑不了。怎么样,是不是比你这自诩的猎人厉害多了?”
“你力气大,你说了算。”
“牧云遥,你给我听着,今天你欺负我的事不准说出去,不然我这辈子的名声就毁了。”
云遥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到底是谁在欺负谁……不至于如此严重吧,我看你心情恢复得挺不错,还是说,我已经昏迷好几天了?”
“两个时辰而已!你,你和别人不同嘛,一路走来,也算是朋友。要是其他人敢对我这样无礼,现在已经被我埋了。”
“谁对你无礼,明明是你自己趴上来的。”
“你还说!”
烤了一会儿,渐渐有香气溢出,洛轻雪闻着肉香味,两眼死死地盯着。行军多年,野外露宿也不少,可军营里无人能有这番手艺,甚至忍不住想伸手夺过来,可惜话已说出要给伤员补身子,此刻也放不下脸面。
云遥瞅了她一眼,不禁问道:“喂,你以前和你爹两个人,还有后来独自生活,应该也会做饭吧,怎么能烤成这样,黑得跟石头一般。”
“那是为了配你这张脸的颜色!”洛轻雪正想挥起拳头,却见他伸过那只烤熟的肥鸭子,递到自己眼前。
“你吃。”
“说好了这是给你的。”洛轻雪娇气地转过头。
“刚才不是烤好了一只吗,将外面焦黑的地方撕掉就行了。”
“你可别中毒呀,免得说我重伤了你没法医治,干脆毒死算了。”
天地间一片静谧,微凉的夜风让溪水中星光闪烁,火堆旁的二人,为这幅夜景添上最浓的一笔。
洛轻雪望着夜空缓缓说道:“我以前只会煮粥、煮面条,放点菜叶子,过了几年也都忘得差不多了。”
“是时候回想起来了,你一个女子连做饭都不会,今后怎么嫁人?”
“谁告诉你嫁人就得会做饭?”
“你已经不是郡主了,难道还等着别人来伺候你?或者,你出去干力气活,你将来的丈夫在家织布生火?”
“这种日子也挺好的,我又不介意,就看那人什么时候,有胆站到面前来与我开口。”
“别做梦了,我是真的关心你。”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想娶我的人能从汴京城排到雁门关。”
“这才哪儿,你不如说到昆仑山下得了,这么长的队伍,你点两个出来让我认识一下?”
“你!”
“我错了,别动手,每次好言好语两句,都被你点起火来。”云遥忽然叹息一声,“你要嫁谁的确与我无关,是我多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