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柱下巍峨耸立的崇山峻岭间,大地幽冥之气凝为一条浑浊的水缓缓而流,弱水非人界之水,只在不周山、昆仑等几处圣地浮出百里长河,能让世人一窥,但所见比起整座河流只如丛林一叶。
在临安下的蒿里,云遥已曾知晓领略过,那个时代被后世称为黑水,是神农用毕生之力净化后的水。而眼下无论何方神圣,弱水皆能封印其法力,又如之前漂过的冥河,一片鸿毛也将沉下。
源于不周山一带的弱水蜿蜒百里,汇聚于一座千尺高的洞天瀑布,由瀑布下深潭通往地界,与凡间相隔,而太子梧凤告诉众人伏羲琴便位于此。
炎钧依旧陷入失意、落魄的昏迷中,云遥不时转头看向他,脑海中飘过万千思绪。
太子梧凤神情淡然地指引着前路,云遥不禁问道:“尊父遭遇险境,大人还能如此镇定,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梧凤道:“父上与共工即使沉落九幽,寻常荒魂也不敢靠近他们,神农大人正在地界开拓疆土,相信早晚会遇到,并将他们救下。”
力牧在一旁小声劝阻:“云遥兄,你不该这样问,太无礼了。”
洛轻雪道:“就是,还以为你变得多识礼数,结果与从前没什么差别嘛。”
云遥苦笑:“我随口一说嘛,心想祝融大人姓祝,会不会是雨蝶家中一脉的先祖,也好奇他的孩子为何不从父姓,是亲生的还是隔壁......”
“越说越离谱。”洛轻雪白了一眼。
力牧道:“祝融乃火正官名,实则他也与炎帝一样姓姜,再者子为何定要随父姓,我们大多是依照生在何地,做怎样的事而取。”
“原来如此,是我见识短浅了。”
梧凤道:“其实这位兄台有一句并未说错,我的确非父上所生,而是他收养的孩子。我本为凤、鸾、皇三只神鸟合一,于灵山苍梧木为父上琴声所引,才追随他左右,梧凤而字也由此得来。”
云遥不再多言,直到众人行至弱水瀑布下,水帘后安置着一柄三尺长的五弦琴,通体由深褐木雕,刻腾蛇与玄龟纹。此琴造于人族诞生之初,五弦中,前三弦由伏羲、女娲、神农各取鬓发一缕,第四弦为烛龙之须,第五弦乃已故九凤留下尾羽一支,与炎钧所得千年法器是同源之物。
五弦寓意“天”、“地”、“人”、“事”、“物”,直到黄帝时期整合音律,世间唤作“宫”、“商”、“角”、“徵”、“羽”,至于文、武二弦,已乃后世之事。
与神农鼎一般,朴实无华的琴身正是上古器物该有的模样,即使如此,肃穆的光辉和被抑制下的神力也足以令众人瞠目。
但此刻,伏羲琴笼罩在一重黯金的封印之下,力牧道:“正是这股力量阻绝了共鸣,想来应是土伯所为。”
梧凤道:“这阵法难以破除,恐怕需先找到神农鼎、女娲石方能一试。”
“不过......”
正当力牧将要开口,云遥却拦在身前说道:“女娲石尚未找到,神农鼎被我们埋在西海下,如今回头去取,只怕来不及了。”
力牧一头雾水,不知他为何不以实情相告,但终究未多言,洛轻雪自然亦是如此。
梧凤道:“只拿到神农鼎或许亦有机会。”
“不必了,我希望合我们所有人之力来破除。”云遥道。
“我赞赏你的勇气,只是先前为土伯重伤,我恐怕有心无力。”
“只需我们三人就好,承蒙指引,已不胜感激。”
说罢,云遥背起炎钧,带领两位同伴沿着瀑布下的石路走到水帘之后,溅出的浪花沾湿衣襟,弱水之力已让他们被压制气息,很难全数施展,而稍有不慎,也许便会掉入深潭,埋葬于九幽下。
“云遥兄,我们为何不按他所说以神农鼎一试?”力牧悄声问道。
“我虽不懂阵法,但也能看出这个封印乃三才之势,是特意为三神器布下的,伏羲琴置于‘天’位,若是取出神农鼎,只怕因神力阻绝来不及共鸣,便会封于‘地’。”
“你是说,土伯早已设下埋伏等候着我们?”
洛轻雪道:“可祝融大人之子却说能以三神器破除,难不成你比他更懂?”
“你是信我,还是信他?”
此言一出,洛轻雪随即陷入沉默,这个问题的答案无需多虑。
太子梧凤在岸边观望,似乎有些顾虑,可终是不信这几人能破此结界。
却只见光流激荡,三人分立三才阵眼之中,云遥站在“天”位伏羲琴旁,即使身背昏迷的炎钧,被弱水压抑得无法喘息,依旧散发出令祝融之子颇为意外的力量。
果真,三人齐心破除结界,力牧将伏羲琴捧在身前,云遥高呼道:“快上岸,先离开这里!”
沿着瀑布下水中的石路走回潭边,眼看一只脚已将踏入岸上,一股强大的气流将他们挡住,击退数尺,险些从两旁摔落。
太子梧凤,赫然立在眼前,微微道:“非但没能引出神农鼎,还让你们如愿以偿拿到伏羲琴,当真是太过大意。”
“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疯了!”
洛轻雪与力牧惊诧不已。
“他并非祝融之子,”云遥道,“上古时代,伏羲以灵山苍梧木铸琴一柄,伏羲琴炼为神器之前,曾有一朝琴身一根音柱损毁,伏羲命鸾、凤、皇三只神鸟托琴前往灵山,神农请祝融大人在灵山等候,以玄火锻造相助修补琴身。鸾、凤、皇三鸟合一栖于苍梧枝头,祝融心生恋慕,遂补琴后以琴抚曲,对梧凤说‘愿与你永结连理,至死不渝’,忽而琴曲化为一具仙灵,以断掉被替换的音柱为身,是为祝融与梧凤之子,名长琴。交还伏羲琴后,他们一家居于灵山百年,直至梧凤去世,祝融才携子回到炎帝部落。”
洛轻雪道:“也就是说,梧凤乃祝融大人妻子,琴中仙灵才是他们的孩子?”
“不错,太子梧凤根本是一个谎言,以为能瞒过所有人,却瞒不过我。”云遥道。
“怪不得他也能弹奏伏羲琴,世人还以为三神器从来无灵幻化,而你先前是故意试探我?”面前的男子不再隐瞒,惊诧道。
“正是,当我听到这个名字,便已心生疑虑。”
“吾这等地位尚一知半解,还以为祝融收伏羲麾下神鸟为子,你一介凡人是从何处听闻?”
云遥转头望了炎钧一眼:“自是朋友相告,我好奇远古传说向他询问,只偶然一提,没想到今日能以此揭穿你的面目。”
“哈哈哈!不错不错,我还念颙姬如此窝囊,小小一件使命也完成不了,死有余辜,想不到你们果真非同寻常,道法、智慧皆不容小觑。你既然已知道我是假的,为何不拆穿?”
“当然是借你指路取得伏羲琴,否则凭你阻断神器的共鸣,我们不知要寻到几时。”
“魄力可嘉,但唯一的错是,你竟然觉得你们能从我掌心逃脱。”
力牧自语道:“颙姬乃巫族将领前列,能号令她的只有......”
洛轻雪忽然发难扑向神秘人,施展“武神怒”,口中大喝:“挡我的路,叫你灰飞烟灭!”
“不!”云遥来不及劝阻,只见弱水瀑布之上江河倒灌,地动山摇。
洛轻雪全力使出惊天一击,却被推回二人身边,吐一大口鲜血。
神秘人淡然拭去扬起的一丝尘土,冷笑道:“这搔痒一般的招数,对下等巫族将士或许有用,但在九黎尊王的神威前,不过是笑谈而已。”
“尊王?”
三人连同昏迷中的炎钧,身体渐渐失去控制,漂浮在空中,而脚下的石路陡然破裂,他们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绑住无法挣脱,悬于弱水深潭上,成为任人摆布的傀儡,而夜幕下隐约看见一条条闪烁金光的丝线,连着自己的躯体,汇向神秘人举在身前的双手。
云遥艰难地喘息道:“土伯就是被你这样操控?方才在我们面前不过一阵故弄玄虚,将一切嫁祸于他。”
“不错,他背叛巫族,早晚也难逃一死。”
“真正的祝融之子何在?炎钧说葬身于上古一战,是否已被你所杀?”
“我不屑对下等仙灵出手,想知道此地发生何事?我来告诉你们,祝融、共工、土伯,都被我打入永远的长眠中。我虽凌驾于他们,却无法引天地自然水火之力,因而我想借祝融、共工将伏羲琴彻底摧毁。历经整整一日,不周山如天崩地裂,眼看终于震断一支音柱,琴身亦有裂开迹象,可逃出生天的祝融之子却趁我不备,牺牲自己躯体修补伏羲琴,更无惧魂飞魄散,以魂魄抚动琴弦,唤他们心神安定,不再为我所控。无奈之下我只能将祝融、共工丢进弱水,得知颙姬已死,便封印伏羲琴等你们前来。”
“他已散去了......”
力牧忽然受到巨大的牵引,神秘人右手指尖摆动,拽着他缓缓撒开紧抱伏羲琴的双臂,因为倔强地反抗,力牧浑身皆被勒出伤痕,鲜血横流。
“放手!把伏羲琴交给我!”
“我不会放开的,你非天选之人,永远无法触碰此物。”
“那我就让它埋葬在九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