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并非是不讲理之人。”
夏静月眼睛一亮,如此说来,她治不好也不用被治罪了?
夏静月终于毫无心理压力,掀开毛毯。
毛毯下,韩潇的长裤被卷起在大腿处,露出一双略见僵硬的腿,膝盖处,用药膏厚厚地包扎着。
夏静月闻着那药膏的味道,辨识出是驱寒化瘀类的药材。
除此之外,夏静月还看到韩潇大腿上有一道清晰可见的伤口。那伤口虽然结疤了,但伤痕犹新,以它的愈合程度来看,受伤的时候绝对不超过三个月。
咦,这伤口的缝合手法好熟悉。
夏静月正要看个究竟,却不料韩潇将毛毯微微一遮,挡住那伤痕。
“如何?”韩潇冷冷淡淡地问。
夏静月目光重新落在韩潇的膝盖关节上,问:“我可以问一下病因吗?”
这时,已退在一旁的费长史开口说道:“不如由鄙人来说吧。”
见韩潇没有反对,费长史细细道来。
“此事要追究到五年前。五年前,蛮夷大军入侵我大靖,连破数城,正当朝中无将可用之时,王爷请战!王爷与蛮夷几次大交战,虽然胜多败少,却没有给蛮夷伤筋断骨的重创。为了给蛮夷一个重创,令他们再无入侵大靖的能力,王爷率领大军埋伏在蛮夷大军的必经之地。那时正是寒冬腊月,大雪下了整整一夜,为了不功亏一篑,王爷亲往最前线与士兵们一起埋伏在雪地里。”
费长史想到当年那悲壮的一场仗,眼眶不由湿润了。“那一场埋伏战,一埋伏就是一日一夜,那一日一夜,冻死了不知多少年轻的士兵,王爷的腿,也正是在那一次中被雪水浸泡了一日一夜留下的祸患。所幸那一场仗最后打得非常漂亮,不仅灭了蛮夷的主力大军,还杀了蛮夷最擅用兵的两名大将。那一战,也确定了大靖的胜利!”
“可是,王爷为了趁胜追击,给蛮夷更重的打击,他不顾双腿几乎被冻僵,领着士兵连夺回数城。等到王爷大胜全归,有时间召大夫来看病时,已是半个月后了,早就错过了最佳的医治时期。如今王爷的腿哪怕在炎炎夏日,也冰凉凉的,更别提冬天了,几乎无法动弹。”
“王爷的病一年比一年重,太医束手无策。原本青山寺法明禅师给王爷配的药膏能缓解王爷的腿疾,可是在两个月前……”
费长史说到此处,韩潇突然开口打断说:“之前受了一些伤,又长途奔波,才使得腿疾加重。”
费长史微怔,想到王爷两个月前遭侍卫暗算的事的确不宜与外人多说。那时王爷先被暗算受伤,又遭到大批杀手的追杀,与侍卫队失联,失踪了三天。
三天之后王爷回来时,虽然身上的外伤被高人处理过,并无大碍。可内伤,尤其是腿部,因那三日内强行奔杀,新伤加旧疾,已被太医断言双腿将残的结果。
费长史眼角红了红,说:“如今王爷的腿,尤其是膝盖关节处,触之便疼,几乎不能伸展,尤其是夜间,更加疼痛。”
夏静月点了点头,问韩潇:“是不是遇热疼痛就稍减,一受冷疼痛更加剧烈?”
韩潇点了点头,“正是。”
因而,实在疼得厉害,就在腿边放一个火盆,能稍稍缓解。
“此乃寒凝痹阻之症。”夏静月说道。
是由身体受到寒气入侵,聚于关节处而引起的病因,后又因膝盖劳损,使得病情恶化。
宜先疏解劳损,再治寒凝痹阻。
夏静月让人把韩潇抬到屋内,再让人端了热水过来。
她挽起袖子,拧干毛巾,敷在韩潇的腿上,将药膏洗去,顺道在几个穴位上时轻时重地按捏着。
夏静月察觉到韩潇的身体似乎有些僵硬,抬起头正好看到他紧抿着唇,不禁一笑,说道:“您是不是怕痛?先忍一下,等揉开了气血,就容易下针。”
他怕痛?
韩潇唇角微微地抽了下,一双沉静的冰眸凝视着面前神情柔和,温言笑语的少女。
为什么,她这神情、这口气给他的感觉,她是在哄孩子?
韩潇剑眉微凝,第一次见她时,她那样大胆肆意。
第二次见她时,她那般淡定从容。
而今面对时,她却温柔可亲得不可思议。
这般如谜一般的女子令他迷惑了,到底哪个才是她的真本性?
想不透,他便不再去想,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一双素白小手上,纤细,柔软,却力气不小。
她的手指仿佛带着魔力一般,随着她的揉捏,一阵阵又麻又痒的感觉从腿上一直爬延到他的尾椎骨,最后扩散到全身。
这感觉太陌生,在他没有弄清楚之事,他下意识地不想让任何人察觉。
于是,韩潇严肃地绷着脸,神情高深莫测,但后背,却放松地,舒服地靠在靠枕上。
这是久违的轻松与舒适,双腿还是疼着,不过这疼不再像之前那样连手筋都跟着抽搐,这会儿的疼,疼得有些暖,暖得让人昏昏欲睡。
不知不觉地,他睡着了。
韩潇这一睡,一直睡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中午时才醒过来。
初醒的他,眼睛透着几分懵懂与迷糊,极为的无害,难得的可爱。
“醒了?”夏静月正在准备银针,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有序地插在针包中,展开在桌前。
因为是初次治疗,为了使治疗效果达到最佳,夏静月必须留在竹院里。
昨儿她让初晴回夏府与老太太报平安,费长史还细心地给她安排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员代为掩护,说是在那个官员家里替官夫人治病。
韩潇饱饱地睡了一大觉,精神气爽得很,连饭也多吃了一碗。
待韩潇消了食后,夏静月准备给他下针,只针不炙,用泻法。
韩潇寒凝于体久矣,须先用针刺泻法来通筋活络。
先泻之后再用炙法后补,温经散寒,在中医上谓之先泻邪气,后补真气。
夏静月针了半个时辰后,方收针。
一边收针,一边与旁边守着的费长史说道:“刚开始需要每天针一次,连续三天后,就仅需两天针一次。还有,我开的药也要按时吃。”
夏静月开了制草乌、牛膝、独活等药,并叮嘱三碗水煎成一碗水,先武火后文火。
费长史仔细地收好药方,见夏静月急着回去,连忙说:“姑娘不如在竹院住下,也不用每天赶来赶去的累人。”
夏静月拒绝了,说:“昨天是没有办法才留宿,我若在外面逗留几天,奶奶必会担心。而且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也不宜天天住在外头。”
费长史闻言也别无他法,名声对女子非常重要,甚至比性命还要重要。昨晚让她留在竹院已失了规矩,如果真让夏静月住上几天,恐怕以后都不好嫁人了。
夏静月把东西收拾好后,看着这清幽的院子,凉意阵阵,回头见韩潇已合上眸子假寐着,她便与费长史说:“此地太过阴凉,不适合王爷养病,王爷最好还是搬个地方居住。”
“王爷喜静,住在这里没有人能来打扰。”费长史说道。
然后,费长史又偷偷看了一眼不知道有没有睡着的韩潇,小声与夏静月说:“不过我会劝王爷换个地方,不知道什么地方适合王爷养病?”
“干燥一点的,暖和的。”
费长史想了想,说道:“王爷在京郊有一个庄子,那边还有温泉,不知是否可行?”
“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费长史又为难了,“不过,姑娘来医治就不方便了。”
夏静月心中一动,问了王爷所在的地方,竟然离她的庄子不远,她得到夏哲翰的庄子后一直想改造一番,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夏静月问了两个庄子之间的距离,费长史略一沉吟,说道:“那边路宽好行驶,若是坐马车,半个时辰就能到,比夏府来竹院的路近多了。”
夏静月想了想,便有了主意,“我先帮王爷连针三天,然后再让王爷搬到庄上,我会想办法也到自家庄子小住几天。”
“如此再好不过了。”费长史高兴地说道,“鄙人这就去安排,姑娘如若要重建庄子,鄙人也可以派人帮忙。”
夏静月自然应允,有王府的帮忙,她想建成什么样子就能建成什么样子了。
“小女子就先多谢史大人了,小女子回去也会仔细地准备一番,争取早日治好王爷的病。”
费长史闻言喜不自禁,“听姑娘的口气,我家王爷的病可以治好了?”
“我只能说尽力,具体的要等几个疗程后再说。但即使不能根治,也能缓解,起码不会如现在这般,痛得睡觉都睡不好,连路也走不了。”夏静月又乐观地说道:“如今这时机也正好,在中医上讲,一年之中,有两个治病的最佳时间,一个是一年之中最热的三伏天,一个是一年之中最冷的三九天。夏病冬治,冬病夏治,而寒症,恰好是由三伏天治疗最佳。这时候天气最热,阳气最盛,人体的经络气血也处于最旺盛的时候,这时候治王爷身上的病,能起到事半功倍了。”
王爷还有温泉,辅于温泉来治,夏静月又多了几分信心。
夏静月这话给费长史吃了定心药,应该说,自昨天看到王爷终于能睡个好觉后,他的心就定了。
如今听夏静月说王爷的腿不会残废,费长史激动得不顾男女有别,抓着夏静月的手不知道如何是好。
韩潇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看到费长史抓着夏静月的手不放,虽然费长史的年纪比夏哲翰还大几岁,费长史的女儿也比夏静月大一岁,但这一幕不知为何,让他觉得极为刺眼。
“夏姑娘不是要走了吗?还不送人!”
韩潇的声音冷得像是从冰窟里钻出来的,愣是让屋里的人颤了颤。
夏静月甚觉莫名其妙,不晓得自己哪里惹了他不快,让他急着赶她走,还好她是个粗神经的,要不然辛苦一天一夜被他这样冷待,不得伤心死了。
即使如此,被病人这般用尽就丢,她还是很不爽。
“小女子告退!”
夏静月面无表情地朝韩潇福了福身,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韩潇目送夏静月毫不回头地走了,直到她身影走远,再也看不到,仍然愣愣地看着。
夏静月所有的坏心情,在费长史塞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后,顿时喜笑盈腮。
一千两呀!
加上在侯府的所得,足够在附城买一座跟夏府差不多大的院子了。
夏哲翰混了十几年,才混了那么大的院子,她到京城才一个月,就能赚到了。
她最喜欢出手大方的人了。
夏静月立即对韩潇转怒为喜,脸冷态度差算什么,有钱才是人见人喜的大老板!
有了这一千两,加上安西侯府的诊金,不用动用嫁妆,她就有足够的钱把庄子重新改造了。
夏静月喜笑连连地谢过费长史,正准备上车时,想到一事,又回过头,问费长史:“费大人,不知贵府在琼州有可靠的人来往吗?”
“琼州?”费长史拈须一算,笑道:“琼州是姑娘的老家吧?姑娘是想捎东西回去,还是想怎么着?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来。”
大靖朝的国土分为十二州。
睿王府与十二州都有书信联络,各地都有他们培养的心腹,自有一套独特的联络方法,来往非常方便。
而且琼州之地素来出悍将强兵,睿王自然对那片地方着重关注。
夏静月惊讶问:“大人怎么知道我要托你们送东西?”
费长史哈哈笑道:“当年鄙人从乡下出来,就爱问谁回老家,然后帮忙捎寄一堆的东西,故而有此一问。”
更重要的原因是,身为睿王殿下最得力的手下之一,察言观色是他最基本的本领,抽丝剥茧地推理真相是他的专长,因此一看夏静月脸上淡淡的思念之色,他就猜到了七八分。
夏静月笑道:“不瞒大人说,我的两位舅舅正在琼州老家,他们的日子过得不容易,之前我娘病的两年,两位舅舅更是倾尽家财相助。回到京城后,父亲给了一笔钱要拿去还给舅舅们。因两位表兄今年正好要考府试,我担心舅舅家里的银钱不够用的,所以想尽快托人送回去应急。”
“此事不难。”费长史心知肚明,夏府内的事他早已调查得一清二楚,连老太太养了多少只鸡,多少只鸭都一清二楚。夏哲翰给夏静月的钱?分明就是夏静月的嫁妆嘛!
为报舅舅相助之恩,用嫁妆来资助回去,费长史对夏静月这份情谊极为欣赏。
“姑娘尽管把东西送来,不管是钱还是物,费某可以保证一分不少,一物不损地送到令舅手上。”
夏静月再次谢过费长史后,便上车回夏府。
从竹院回夏府,费了一个多时辰,也就是两个多小时的时间。
睿王府的人安排得极为妥当,连细节都做得天衣无缝。马车先停在一位从五品武散官的府邸后门,这位武散官是从五品的武毅将军,然后武毅将军的夫人亲自陪着夏静月回夏府。
如此这般,她昨晚在外面的说法再无人会有质疑。
老太太担心了一个晚上,得知夏静月果真是在武毅将军的府弟过夜,还由武散官的夫人亲自送回来,这才放下担心了一夜的心。
送走了那位武毅将军的夫人,老太太拉着夏静月的手,很不赞同地说:“月儿,家里又不缺你钱花,以后不许再行医了。女儿家在外留宿,传出去像什么话?往后你怎么找夫家哪?”
“我也是昨儿去侯府复诊后,在路上无意中遇到的病人,病人情况很严重,不得不留宿救治。奶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