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难得地雷厉风行起来,刚用了早膳,就让人唤夏哲翰、梅氏和二小姐三少爷过来。
夏静月不明白老太太要做什么,但看这阵仗,有开家庭会的节奏。
以梅氏与夏哲翰对她的不待见,呵呵……
至于担心?
为什么她会奇异地生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感?
夏哲翰今日休沐,听了老太太的传唤,领着梅氏以及一双儿女前往松鹤堂。
除了二女儿夏筱萱,夏哲翰还有一个九岁的儿子,名叫夏世博。
松鹤堂内堂中。
夏哲翰向老太太请安后,方坐在左下首的位置。
“都坐吧。”老太太坐在长榻上,待丫鬟们上了茶后,挥手让丫鬟们都下去,连贴身伺候的丫鬟香梅也让出去了。
夏静月站在老太太身侧,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置身于事外。然而若是留意她的耳朵的话,便会发现她一双雪白的耳朵微微竖着,微垂的眸子也透着闪闪的亮光。
老太太老神在在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水,慢慢地搁下茶碗后,抬眸朝坐在右下首的梅氏看了一眼,又扫了一眼坐在梅氏下面的二孙女和小孙子。
“月儿昨儿从乡下来了,今日叫你们前来,是让一家人认认亲,熟悉熟悉。月儿,这是你父亲,这位是梅氏,你父亲的平妻。”老太太指着夏哲翰和梅氏与夏静月说。
夏静月走到夏哲翰面前,行了一礼。“父亲。”
夏哲翰淡淡地嗯了一声,便不发一语。
夏静月又走到梅氏面前,微微地笑了笑,行了一礼:“二太太。”
梅氏听了这声称呼,跟吃了苍蝇似的,偏偏又发作不得。她发现自从夏静月进夏府后,她生的气是三十多年中最多的。
目光不经意又看到旁边案桌上放着的骨灰盒子,梅氏心头更是郁闷:这臭丫头还真的去到哪儿就把骨灰盒带到哪了,真是晦气极了。
发现刘氏的骨灰就在她不远的地方,梅氏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不知道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她总感觉后背脊有点发凉发麻。
老太太等夏静月认了夏哲翰与梅氏后,朝二孙女与小孙子一招手,“筱萱,世博,过来。”
指着夏静月向二孙女、小孙子介绍说:“这是你们的大姐姐,长姐如母,以后你们要听姐姐的话。”
梅氏被老太太这话噎着了:长姐如母?那她这个亲生母亲又算什么?人家哪家不是宠着疼着孙子的,就这老太太,把个赔钱货当成宝,越老糊涂!
梅氏默默地腹诽着。
夏静月听了老太太的话,抬起头,温柔婉约地看往夏筱萱、夏世博,柔和的眼神中还真有几分慈爱:“二妹妹,三弟弟。”
夏筱萱与夏世博却毫不给脸地朝夏静月翻了一个大白眼,非常的不乐意。但在夏哲翰一哼之后,他们悄悄地观察了梅氏一眼,待见梅氏不情不愿地微微一颔首,这才哼哼唧唧地唤了声大姐姐。
老太太权当没看见底下的汹涌,反正她也知道,从儿子狠心把刘氏母女扔在乡下,他对夏静月就没有多少父女之情了。父亲如此,更别提异母的弟妹了。
感情的事从来勉强不来,刘氏还在时,她也曾拼着这张老脸不要求过哭过让儿子善待嫡妻,可儿子万事依她,就偏偏不依这一件事。如今,老太太也想开了,想透了,不再去强求这些,只想给夏静月谋些实处。
待夏静月认完亲,也确定了长幼,老太太示意夏静月退回她身边,说道:“昨儿我睡晚了,不晓得月儿到府,你们这些做长辈的,不派人来跟我说一声便罢了,竟然连个接风酒席都不办,是不是太过份了点?哲翰,月儿再怎么样,也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身为人父,如此淡漠亲情,为母对你太失望了。”
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实在令老太太齿冷。
夏哲翰连忙站了起来,陪笑道:“母亲言重了,您也说静月是我女儿,这哪有长辈迁就小辈的……”
老太太哼了一声,冷笑道:“如此说来,今儿我叫你过来,你很委屈了?”
“儿子不敢。”夏哲翰低着头说。
梅氏也站了起来,笑盈盈地劝解道:“母亲说这话也太见外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哪需要讲那么多的客套?儿媳也是见母亲这些日子病得不轻,不敢劳动老太太,就想着反正静月也不是外人,等中秋节时大家吃一顿团圆饭就行了。”
老太太翻了翻眼皮,淡淡地扫了梅氏一眼,没有再计较这些虚的,而是为夏静月谋些实处。“既然你都说了,都是一家人。那么,身为一家人就该公平看待,一碗水端平。往后,月儿的月例与筱萱丫头一样,一个月五两银子,衣裳首饰也得一样,每季给筱萱丫头做多少套衣裳、打多少首饰,也得给月儿一样的数,不能缺了少了短了。梅氏,你可听清楚了?”
梅氏憋了一肚子的气:死老太太的心也太偏了,什么都紧着乡下丫头,萱儿是什么出身?是宁阳伯府的外孙女!乡下丫头是什么出身?是地里刨食长大的!
想要一模一样的份例,也不怕折了她的福!
梅氏深呼吸了一口气:不过就是一年的时间,月例加上四季衣裳和首饰最多花费不过是一百两银子,她忍!忍过了一年,一等乡下丫头及笄就扫地出去,这一百两她权当施舍给路边的乞丐了。
念及此,梅氏换上笑脸,故作大方地说:“老太太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儿媳都听老爷与老太太的。”
老太太见梅氏同意了,夏哲翰也默认了,正了正身子,说出重头戏:“既然都没意见的话,那么,明年月儿及笄了,出嫁的嫁妆也要与筱萱丫头一样,筱萱丫头多少抬,月儿就得有多少抬;筱萱丫头有多少间铺子、庄子,月儿就得有多少。你们也别以为我老太太好瞒骗,这些年你们从中给筱萱丫头备了多少嫁妆,我即使不知道个十分,也知道个八成,糊弄不了我。”
老太太嫁妆一说,梅氏再也装不下去,立即变了脸色。
这可不是一百、二百两银子的事,怎么着也要几千银子,能让夏府伤筋动骨的事,老太太这是要往她心口插刀哪!
梅氏再也不敢装大度了,老太太话一落,就立即拒绝说:“母亲,您说要大小姐跟萱儿一起教养,这我接受,刘氏不在了,我是大小姐的二娘,就是大小姐的半个母亲,都是我该做的。但嫁妆一事绝对不行,萱儿的嫁妆有许多都是我娘家宁阳伯府置办的,我再当静月是女儿,也断断没有让娘家给我继女倒贴嫁妆的。”
夏哲翰也连忙说:“是啊母亲,静月又不是梅氏亲生的,哪有让人家宁阳伯府给嫁妆的,这事被人听见像话吗?”
老太太淡淡说道:“我是老了,但还没有糊涂到开口让他们宁阳伯府给月儿出钱出嫁妆,我只让你这个做父亲的给月儿办。”
夏哲翰苦笑说:“母亲这不是为难儿子吗?儿子那点俸禄每个月就那么一点,还不够一家老小的开支呢,哪里有多余的钱?这些年府里日子过得好,都是梅氏经营有道,一切都是梅氏的功劳。”
梅氏夫唱妇随地附和说:“是呀母亲,夫君哪儿有钱?您这么说,不是逼着夫君去贪墨给女儿置办嫁妆吗?贪墨罪是要砍头的,午门那边的菜市场砍了多少的贪官您又不是不知道,您可不能只顾孙女不顾儿子。”
“你们也别哄我,以为我老太太什么都不知道。”老太太冷笑了几声,锐利的眼睛直盯着夏哲翰,“除了俸禄,你一年有多少来路不明,但又不算犯法的外钱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心里都有数。这些钱,凡是当官的都有,只不过看谁的手段高明,得的多得的少而已。”
还有二孙女的嫁妆,还真当她是老糊涂,以为真是宁阳伯府出的?宁阳伯府那么多嫡女庶女的嫁妆都办不全,哪里管得了外孙女?
夏哲翰与梅氏的脸色顿时难看了。
老太太侧了侧身,松泛一下,显然坐得有些累了。
夏静月拿过一个靠枕垫在老太太腰后,让老太太靠得舒服一些。又端起茶碗,手摸着碗边有些冷了,又换了温温的茶过来,给老太太润润嗓子。
老太太喝了温温正合口的茶水后,慈祥地看了眼夏静月,表扬般地拍了拍夏静月的手,又转过头面向神色不佳的儿子儿媳,慢悠悠地说:“这五年,虽然我老太婆不管事,可也没到耳聋眼瞎的地步。你梅氏,说是出身宁阳伯府,但嫁给我儿子当平妻的时候,嫁妆只有一个庄子,一间铺子,其他珠宝衣料等物加起来不过是两千银子左右。细算下来,嫁妆总数绝对不超过五千两。”
夏静月悄悄地抬眼瞧了瞧梅氏,见梅氏脸色不虞,偏又不曾反驳,显然老太太说的不错。不由凝神地听老太太接下来的话。
“我儿子娶你之时有什么家财,我一清二楚,当时哲翰可以说得上是一贫如洗,就连当年你们成亲的二进院子,也是你的陪嫁。然而,十几年过去了,二进院子早换了如今有花园池塘的大园子,丫鬟婆子也每年都在增加。”
老太太掰着手指一样一样地算:“如今夏府,在京郊一共有三座庄子,铺子有六间,书房里字画古玩数目不详,价值待定;还有,你们藏了一个箱子,那里面都是贵重的珠宝首饰,这里面又是值一大笔的钱。你们别跟我说,这些都是宁伯府给的,我老太太要是没有记错的话,这几年宁阳府的家底败得差不多了。梅氏你每到年节,回的节礼比宁阳府给的重了五倍有余,今年过年我还听底下的婆子说,梅氏你给了宁阳伯府一千两银子做家用,是不是有这一回事?”
梅氏脸色一时青一时白,暗中咬牙,她见老太太素来不管事,以为是个笨的蠢的没有见识的乡下老太太,却不想暗中将府里之事打听得这般清楚,真是可恶。
难道真要给乡下丫头这么多的嫁妆?难道她女儿、儿子就不是老太太的孙子孙女?
死老太婆,偏心偏得没人性了!
一怒之下,梅氏有些口不择言了。“母亲这话就错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家都有阴晴圆缺的时候。这么多年来,我爹在官场上帮了夫君数不清的忙,难道伯府一时手头紧,我补贴一些有错吗?说句不好听的,要是没有我娘家帮衬,老爷能做这么大的官?老爷的官能做得如此顺风顺水?”
老太太却不是好拿捏的,满含讥诮地睨着梅氏说:“怎么,不甘心?觉得亏了?那你当年死皮赖脸地嫁我儿这个探花郎做什么?天下那么多的未婚好男儿你不挑,偏偏挑有妻有室的,我还没骂过你不要脸呢!你如今要是觉得还不甘心的话,自请下堂也不迟。”
儿子是有些地方做得不地道,可老太太也清楚儿子是个有能耐的,当年不娶梅氏,而是与刘氏好好过日子的话,兴许官位不像现在这么高,但绝对也不会太差。
梅氏恼羞得满脸通红,眼眶一红,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夏哲翰连忙出来打圆场,“母亲,咱们家的家事怎么牵扯到宁阳伯府去了,那些陈年旧事,都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这也不是我老太婆提的,是你们先说起的。好了,咱们谈回正事,现在就谈嫁妆的事,即然府里不缺钱,给月儿的嫁妆绝对不能寒碜。月儿不仅是夏府的嫡女,更是嫡长女,嫁得好底下的弟弟妹妹才脸上有光,因此怎么着也不能差于筱萱丫头。”
“静月是我女儿,嫁妆我自然不会亏待了她,母亲现在提这事实在太早了,静月还不知道能嫁到什么人家呢,等谈定了人家,我这做父亲的自然有安排。何况,她还要守一年的孝呢。”夏哲翰施展起拖字决。
老太太却不如夏哲翰的意,口气出奇的坚决:“有安排是怎么安排?你今天必须得给我一个准数!你也别提守孝的事,刘氏去了有三个多月了,明年这时候月儿早就出孝了。”
不怪老太太为此不惜与儿子翻脸,她年纪大了,又时时病怏怏的,谁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这时候不为孙女谋定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她躺进棺材吗?老太太敢打包票,她前头一闭眼,后头梅氏就能把夏静月扫地出门。
因此,老太太今天是豁了出去,态度无比强硬。
夏哲翰被老太太弄得头大,恨恨不已地瞪着夏静月:死丫头一进门就弄得家宅不宁,丧门星就是丧门星!
偏偏他又有孝顺的名声,还得顾及朝中的局势,不得不低下头说:“母亲您也太为难儿子了,这一时之间,儿子如何能定个准数。且不说儿子要预备母亲的吃用,家里的支出,就说三个孩子,都是我亲生的,怎么也得一分为几,不厚薄了谁。世博还是我独子,肩负传宗接代的重任,必须得分大头,这么一算下来,其实给静月的也没有多少了……”
“我也不要你的全部,就一分为二,给月儿一半,其他的就留着你说的那些支出。”
“这怎么行?”夏哲翰不满道,“母亲您也太偏心了?”
“我偏心?”老太太蓦然眼眶一热,泪水盈满眼眶,指着夏哲翰怒斥道:“我告诉你,我偏心的反而是你!你摸着你的良心想一想,你对得起刘氏吗?没有刘氏,我们娘俩早就饿死了,你还能去中举,还能去殿试,还能做大官吗?这是我们家欠刘氏的!刘氏死了,就必须把她的那份补偿给月儿!”
刘氏在夏府,很多时候是不能提及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