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秦玉珍鼓鼓的大肚子已经对她平日里的活动颇有影响，她不得不干一会儿活就停下来喘两口粗气。这情形若是被施成川的母亲看了去，便又免不了一顿拐杖戳下去，秦玉珍想是怕极了那拐杖，平日里连歇气都要注意身边旁的人。
庄稼人都知道，几场雨过后的天气虽说最适合犁地播种子，但是那太阳却是除了奇的毒辣。就在那样的时节，某日，中午的太阳火炎炎地挂在当空，晒得大地有了焦糊味，白日里顶着那阳光看远处的山脉都是冒着热气腾腾的重影。施成川从田里犁完地回了家，秦玉珍跟在施成川身后。到了院门口，施成川撇开缰绳进了屋子，秦玉珍在后面负责把那驴子扯到驴棚里去，然后再喂上草料，回屋为施成川准备一应吃食。只是那日那驴子不知是着了什么邪道，硬是跟行动不便的秦玉珍过不去，怪得很，秦玉珍在院子门口扯了半天，费尽了力气终于才把它圈到了棚子里。做完了屋外的活儿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到院里有人喊骂。
“秦玉珍？秦玉珍？你人呢？死哪儿去了？”
“哎，来了，来了，妈。”秦玉珍听到喊声慌慌张张地就往院子里头跑。
“你是死哪儿去了？怎么就这么喜欢偷懒，仗着自己大个肚子就不想动了是不？”
“妈，我没有，刚刚那个驴，它……”
“怎么？现在还要怪驴子了吗？我跟你说，生孩子，哪个女人都会生，不是只有你秦玉珍一个人生，没那么娇贵，不要仗着大了肚子就偷懒，什么都不干。”
“没有。”
“没有？你还敢顶嘴？你是说我冤枉你了是不？说我老太婆子胡说八道是不？你还胆子大了你。”说着就又拿了拐杖往秦玉珍身上杵，那拐杖，真真是一件好东西。
“还不快去给二进准备吃的，你是想饿死他吗？”
“嗯。”秦玉珍答应着就去了。
再后来，也不知怎么的，施成川都没怎么察觉，秦玉珍肚子里的那孩子就生了。那日半夜，秦玉珍就在炕上低声地呻吟，施成川白日里干了活，夜间正困得厉害，想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便没有理会。早上秦玉珍说身体不舒服，没有和施成川一起去田里，施成川也没说啥就走了。只是到了中午间回来的时候也不见秦玉珍出来，他站在门外喊了两声，也不见有回应。反倒是母亲听到声音，咯咯噔噔踩着她的小脚迎出院门来，出来还乐呵呵地说了一句“家里添丁了。”
待到施成川进门一看，果然炕上多了一个小包裹，那块破布裹成的小包裹一头露出一颗肉嘟嘟的东西来，想来是脸了。那小小一只，施成川都觉得似乎没有自己的拳头大，母亲说是个男娃。那包裹旁边还躺着秦玉珍，秦玉珍见施成川进来，挣扎着想要起来，但试了两回最终都没能成功，只得作罢。
“我施家娶来的女人啊，怎么就那么娇贵，这一天天还得我伺候着，你个大剌剌的人就好意思那么躺在炕上。”母亲嘴里骂骂咧咧地去了厨房，在厨房里还是在骂，也听不清楚在念叨些什么，总之大概都是些牢骚话。这一次施成川倒是没有随了母亲一起骂秦玉珍，他还在仔细看着那孩子，他被那孩子带给他的那种感觉惊到顾不得旁的事了。
施成川不喜欢秦玉珍，甚至可以说是讨厌，再后来家里因为秦玉珍失去了半袋谷子以后他便愈发讨厌。但是至于那孩子，似乎没有那么讨厌。施成川第一眼看到那孩子，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怪怪的，有些惊讶，一想到是自己的孩子，大概还有点欣喜在里头吧。只是至于有多欣喜，那便是一件值得考量的事了。不过看着看着，他又害怕了起来，脑海里出现了嫂子怀里抱着的那个孩子，出现了躺在院子里呻吟的施成海和栓柱。这些一直萦绕在他心头和脑子里的噩梦，他想起了那个因为喝了黑乎乎的麦衣汤噗吐着断了气的那个小侄子，想起这些，胳膊就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于是施成川也就不那么喜欢那孩子了，不喜欢，但也不能憎恶，那是自己的孩子，人这一生不就是为了抚养个孩子长大嘛，至于旁的事，倒也不想，如果硬要有的话，那便是想办法活下去。
秦玉珍休息了三四天以后就下床干活了，施成川的母亲看了干活没力气的秦玉珍便更加生气，骂得更凶了。偶尔看见秦玉珍屁股上不小心浸透出来的血迹，便要拿了拐杖使劲戳她，再骂她两句“不干净的下贱货”。秦玉珍听了那些话，也不回应，只是默默地干活，干完了抽空换了衣裳，一点一点的把那些血渍揉搓赶紧。因为“不干净”，施成川的母亲禁止秦玉珍出现在施成川面前，她只得睡在旁边的草房子里，直到过了半个多月之久，那下身总是渗出来的血渍才慢慢消失，秦玉珍才慢慢恢复成一个“干净的人。”
再后来，过了一两年，秦玉珍的肚子又凸了起来，再过些时日又生了一个男娃。于是秦玉珍的肚子隔几年便凸起来，再过几个月又不见了，有个孩子生出来，生孩子这种事，施成川向来都觉得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总之肚子凸起来了，自然的那孩子就有了。至于施成川自己，他的主要任务自然是要将那些孩子抚养长大，至于怎么长大，这倒是一个难题。
说到生孩子这件事，施成川刚开始其实也是不愿意的，他不愿意看到秦玉珍的样子，自然也不愿意跟秦玉珍躺在一个炕上。但是愿不愿意做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传宗接代本就是应该的，这与愿意不愿意没关系，延续香火向来都是如此。于是，他们最终还是躺到了一起，黑漆漆的夜里倒也看不清楚秦玉珍的样子，伸了之手摸过去便摸到了那软软的身躯。不论她外貌看着有多丑陋，但是身躯却是温暖而柔软的，施成川一下子喜欢上了那温暖和柔软。于是再到后来，秦玉珍的肚子就凸了起来，施成川觉得这是生为人的本职之务，含糊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