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刚过未时初,外面太阳像火一样,把地面烤的都要融化了。杨士奇一行人先各自进客房收拾行李,约好酉时出门上街。
杨士奇与公孙颖进了地字一号客房,刚关上门,杨士奇朝着床的方向向公孙颖使眼色。
公孙颖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举起手来就给了杨士奇脸上一巴掌。杨士奇被打的都点蒙了,一边捂着脸一边惊讶的问公孙颖:“夫人为何打我?”
公孙颖气急说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杨士奇看看公孙颖,又转头看了看床,瞬间明白自己为什么挨打了。急忙说:“你误会了,误会了,我是让你看看床四周有没有什么机关暗门之类的。你这不问青红皂白的一巴掌,我这巴掌挨得有点冤枉啊。明明是你自己想的有点多,我还是曾经那个少年”。
公孙颖听他这么一说,被说的有点不知所措,辩解道:“你还狡辩,就你那花花肠子我早就看出来了。”
“咱们这不是伪装吗?伪装夫妻就得伪装的像一点。”
公孙颖在屋内仔细的查看了一圈,有小心的翻看了床底,敲了敲墙面地面,还有窗户,摆设,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冲着杨士奇摇了摇头。
然后又一脸嫌弃的说道:‘我睡床,你睡地上。’
杨士奇也不争辩,轻声说:“抓紧时间养精蓄锐,晚上咱们出去走走,会一会锦衣卫,这嘉兴府也是没白来一趟,你说是不是?”
俩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躺在地上,心里都在想着自己的事,也都没睡着。转眼就酉时了,杨士奇一骨碌做起来了,说:“夫人,可曾休息好啊?”
公孙颖回道:“没敢休息啊,怕某人做不轨之事。”
杨士奇嘿嘿直笑,起身开了门便去敲穆信的门。
穆信是睡得死死的,昨夜蚊虫好悬没把他咬死。裹上绸布就热,不裹就叮咬的难受,所以昨夜睡得很差。中午吃了顿饱饭,饭后喝着冰镇的酸梅汤,在客房里躺下就睡着了。
杨士奇敲了好一会,穆信才醒过来去开门。
杨士奇见门终于打开了说道:“好家伙,你要是在不开门我就要撞开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中午的饭菜有毒,把你毒翻了呢”。
穆信挠着头一脸歉意的说道:“都怪昨夜蚊虫,叮咬的我一宿没睡,这躺下就睡着了,还得劳烦兄弟你把我叫醒。”
说着就背上那个大包裹,往外就走,杨士奇便喊着公孙颖一起上街去。
嘉兴府素有“百工技艺与苏杭等”,“生齿蕃而货财阜,为浙西最”的美名。而乍浦、澉浦、青龙等港口外贸客商频繁,海运兴隆,乃是明朝纳税的重地。
大街上人来人往,万千客商云集,使得嘉兴成为仅次于应天府的存在。
一行三人在大街上慢慢溜达,没有合适的位置摆摊。铺面门口都有伙计盯着,不让人摆摊,剩下的好位置都被占了,只能慢慢的寻找。
不多时,前面有一处空当,位置还可以,在两条街交汇处偏北一点,下午也晒不到。穆信就把包裹卸下,开始把平日里做的手工万一全部拿出来。
杨士奇大部分的手工玩意都见过,也有一部分没见过,这其中就有一个木船。木船一下就吸引住了杨士奇,太精致了。这木船长约三尺,宽约一尺半,高约一尺半,分成八层;底尖上阔,首昂艉高。硬帆结构,帆篷面带有撑条,桅杆却没有固定横桁,调戗转脚灵活;两舷和艉部,设有长橹;第四层是顶到甲板的一层,沿船舷两侧设有二十多个炮位;前后楼之间的甲板更是设置了火炮位、操帆绞盘等。船舵是可以升降的,看来可以根据需要调整舵叶入水深度,船锚是带横棒多爪铁锚。船舱里被分割成几百个小房间,可以用居住,储物。船板更是层层厚板,叠积层累,加厚船板,加强了船体的结构强度和抗撞性能(*)。这要是找到合适的材料,按照比例放大。大明朝一定可以征战四海,一统大洋了。
他忙问穆信:“穆大哥,这船也是你做的?太精致了,太震撼了。”
穆信回道:“是我做的,但是这也就是个样子。如果你按照这个样子放大最多也就能做到大概十丈左右,再大这船就没法走了,来个风浪就把船拍折了。”
杨士奇虽然不怎么懂造船,但是他也知道这是好玩意。便对穆信说:“穆大哥,答应我一个要求。这个船只卖给咱大明朝子民,千万不要卖给东洋人或者西洋人。”
穆信点了点头,继续吆喝。
杨士奇正要拉着公孙颖去街上逛逛,突然他看到一个人。
杨士奇久在应天府,应天府的大小官员可以说都认识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应天府大理寺右寺左少卿吴中,随行的好几个锦衣卫。杨士奇想此人来嘉兴府作甚?但是又不能暴露自己。虽然他和公孙颖都已经易容,但也怕漏了什么破绽,便继续蹲在旁边假装翻看。
吴中此来嘉兴乃是奉了皇命的公务在身。
原来这次前来是送永乐帝御批大案:一日,嘉兴府闹市之中有个叫花子高举一顶帽子叫卖。这帽子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常戴的缠棕帽。上有颗水晶樱珠,乃是上品之物。衣衫褴褛之人叫卖高贵之物,必有端倪。有人将此事告诉地保,地保赶到,将这叫花子拿下带至官衙。嘉兴府升堂,询问这帽子来历。公堂之上,这花子支支吾吾,说自己讨饭之时,在破屋捡的。
嘉兴府一看便丢下令牌,叫一声“打”,左右差役将花子按倒,左右开弓的就打上了。打完之后花子自己说了实话。
他说自己原本是个工匠,名叫张六哥,不愿劳作,因此做了叫花子。平日讨不到饭,也会重操旧业,给人修房补屋。前些日子,城外有个尼姑庵找人粉刷外墙,他便得了这个差事。正在干活之际,见有野狗在不远处刨坑,坑中好似有物品隐现。他心中好奇,赶走野狗,见坑内埋着个包袱。他将包裹挖了出来,打开一看,只见包袱内有一堆衣衫,那顶缠棕帽也在其中,除此之外,还有一双手臂。他本欲报官,又不想惹是非,见那帽子之上有颗樱珠,知道这是个好物件,于是将帽子留下,其余的原封不动埋回去。帽子藏在自己住处,这几天见外面没什么动静,加之催要赌债,因此将帽子拿到街上售卖。
嘉兴府命其画押,由他带路,携三班衙役一并前往埋包袱之处。为避免打草惊蛇,一众人等改换便装,跟随张六哥到了城外。
果不其然,在尼姑庵不远处的荒地之中埋有包袱,嘉兴府命仵作查验,包袱打开之后,内中之物与张六哥所言无误。有一堆衣服,还有一对腐臂。这些衣服全为上好绸缎织锦,这分明是有钱人家的衣物,看来死者来历非凡。嘉兴府细细观瞧,此地除了这座尼姑庵外,方圆三里之内无人家,莫非是尼姑庵中有恶人藏匿不成?若是贼人在别处作案,断不能将断臂和衣物埋藏于此,蹊跷定在这庵院之中。
嘉兴府领人叫开院门,开门之人是个妙龄女尼,这尼姑看年岁不过二八,生的也是貌美端庄似桃花,天生一个女娇娃。可出家修行之人,眼角眉梢却带着风尘。很是奇怪?
应天府说自己乃是当地官长,来此地为探访民情。命那女尼将庵中人口不论老少,全部聚集到院中有话要问。那女尼不敢不从,片刻功夫,庵中女尼悉数到此。太爷清点人数,不多不少正好十人,问询还有人未曾出来,答曰全部在此,并无其余人员。
这所庵院建成有些年月,逢初一十五才算香烟旺盛。一众女尼都不是本地人,打从外省到此修行。应天府仔细一看,这些女尼大有问题。尽管周身打扮都是出家人,但一个个搽脂抹粉,眼角眉梢透着万种风情。
应天府遂命几个公差将其看住,又命其余人等搜查庵院。众女尼一看,花容失色,显然是做贼心虚。不出片刻,有公差来报,后厨之中有血迹毛发。出家之人不吃荤腥,哪来血迹,分明是害了人命,毁尸灭迹。
仵作查验后,确定人发无疑,那灶膛之中,还有些骨骸,似乎人骨。应天府当场升堂问案,要问个水落石出。可那些女尼一个个假装无辜,拒不承认。应天府命众众衙役一拥上前,杀威棒劈头盖脸的打。有人经受不住,愿意招供。
她们看似吃斋念佛,却偶尔做些杀人勾当。缘由是平日耐不住寂寞,专门勾搭些登徒子到此快活。姐妹十个齐上阵,若那人垮了,便以参汤丹药滋补。可总有油尽灯枯之时,便下药药死,再以利斧剁为数断,将其随身衣物和尸骨能埋则埋,不能埋则烧。不想一个月前,有两个外地客商连同仆人,一共四人借宿庵内。众尼许久未尝“荤腥”,于是在晚饭之时,在饭菜之中下了催情之物,再裸身薄纱挑逗。一连几日,杀伐不休。那四人体力不支,早已吃不消。于是灌下猛药,谁料虚不受补,全死了,那缠棕帽便是其中一人之物。本欲烧毁,但鬼使神差,将其埋掉了事。嘉兴府衙复批应天府皇城,交于永乐帝定夺。永乐大怒,遂亲批此案,将这些无良之人以木驴游街,而后凌迟寸磔。
吴中送完圣旨,看完了行刑,闲来无事,便来这大街上逛逛。突然发现有一个摊位上摆着一个木帆船,这帆船甚是精致,大到船板桅杆,小到门窗一应俱全。便走到摊位,问了起来。
“店家,这个木船怎么卖?“吴中问道。
穆信回道:“还没想好,你出多少钱?”
吴中一愣:“哪有让买家出价的,都是卖家出价啊”。
穆信说:“这个船我断断续续用了三四年多才做好,你看值多少钱?”
吴中自小就喜欢各种奇珍技巧的玩意,更是对建造一事颇为精通。永乐皇帝授意他寻找一种海船的建造之法,以备不时之需。
原来此时江浙一带倭寇横行,为了巩固大明的统治,明成祖派人东渡出使扶桑进行问罪。郑和在朱棣夺权中跟随朱棣多建奇功,深得朱棣赏识,于是永乐二年槐月郑和奉命率使团东渡扶桑。此去如果7顺利也相安无事,江浙安宁;如不顺利,则准备刀兵相见。但是回想前朝,元至元十一年,元攻扶桑;会夜大风雨,战舰触岩崖多败。战舰不行是没有办法打海战的,即使出兵,也没有把握必胜,那么建造大型海船就迫在眉睫。
永乐帝知吴中善于工匠之事,便命他与工部共同商讨此事。
今日吴中一眼看中了这个海船,便喜上眉梢,觉得这个船必是大明朝未来的海上宝船之模型。想到这他便问道:“这个船可建至多大?”
穆信说道:“最大可至十丈,再大此船出海易被风浪催之。”顿了顿又说:“除非用那传说中的木头。”
吴中眼前一亮,迫不及待的说:“何木?还有咱门大明朝还没有的木头吗?”
穆信道:“你可曾读过《庄子》?”
吴中道:“拜读过,你指哪一篇?”
“《庄子·内篇·逍遥游》中有记载,上古有大椿(chun一声)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我所说的木头,就是这大椿木。大椿木两万年为一年,其木坚而不腐,刚而不折,就是专门造海船的材料。”
吴中虽然读过《庄子》,但却没有听过哪里产大椿木。无妨,大明朝能人异士辈出,前段时间的困龙橛都有人给解了,想必这大椿木应该也是不难。
于是说道:“这木船我出二十两银子怎样?阁下既然会这些奇异技巧,何不随我入朝为官?”
穆信道:“原来是位大人,鄙人粗野惯了,只会做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大人要是有什么需要在下的,定当倾力相助,入朝为官却是不能。”其实穆信心里想的是,自己祖宗就是和朝廷走的近了,最后落了个焚书坑儒的下场,离朝廷还是越远越好。
吴中又劝了几句,实在是劝不动,便放弃了念头。详细询问了穆信的籍贯住址,记下之后给了穆信银子与一众锦衣卫便匆匆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