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大涯上再撑头秉起了那册鬼书。
在某一只秋蝉停了翅落在了树根积埃的某一片枯尖时,贺俊合上了眸。
什么是道,人走的是道,马走的是道,风过的是道,雨过的是道,你走的是道,它走的是道,世俗有万道,超脱有天道。
这是少年与大道之间的第一次碰撞,刀与剑的审判追逐与命运的前后,大道说孩子你不行。
少年说去你老师的。
…………
揽在风口上的老叟,鼻头突而有些许痒,抹袖随言间擦了擦轻喃了一句:“衣服穿少冷了吗?”
出定醒了神,瞟着那一线天,他心涧里头有股想要指天扬手将一策书漫到天官笔下的冲动。
人吃饱了很可怕,吃饱前只会想着吃饭,吃饱就会想地万般。
所以贺俊抻了个大腰,挎刀盘步向山下道冲去,一步快过快过一步,无所谓从何处来,也无所谓要到何处去,挣钱为了吃饭,吃饭为了活着,活着不为什么,没有理由,活着凭什么需要一个理由。
少年身后有风,嘴里有曲儿他唱着一句:“三千六百二十里,乞钱卖力又三千,笑讽老丐疯癫,岂知不是疯癫眼里只望疯癫,老丐却道我观阁下脚中一步是一钱……”
这首乞笑财主,可是瞎子道爷没事儿哼地最多的,也不咋的卜个卦一听就会了。
刚下山到镇口处就见着一熟人,小镇小都是熟人,小镇大熟人太多。
“哟,齐老溜鸟呢。”
一身套着副锦马挂,盘着串儿檀珠的大爷回首:“哟!贺娃子,这是在哪儿高就呢。”
贺俊学着那一嘴儿的异地腔说道:“瞧您儿这说地,毛小子一个四短一长地,混了什么高就啊。”
齐大爷逗呵了一句,笑道:“镇上我就属你小子瞧个儿着有出息,那五岐瞎子不都捧地你神仙历凡嘛。”
五岐是那莲花道爷的名字,不过除了这位齐爷会叫之外,旁的可从来没人叫过,贺俊也是从齐爷嘴里听到的这个名字,恐怕其它人是压根不知道或者根本不想叫,人起名总是会抓住一处特点,也不论好的坏,花瞎子显然不怎么好听。
贺俊嬉乐道:“道爷见哪个娃子不是这么说的,莫家的子弟他还个个夸成美昙花呢,曹家的小子就是岀关龙,也不知道这两大家怎么就这么好糊弄,挂金还不少,妙话我也会说也不见有人给我一厘。”
齐爷逗着鸟乐道:“就属你说话润地很,跟我这眉雉鸟似的,瞧瞧,吱吱~”
目光一探那金竹鸟笼内,“哟,佬佬都这么肥了,这是喂地多精呢。”
齐爷得意滋滋说道:“那是,伺候我佬佬能不精吗,我贱着也不能叫它饿着了,那比咱掉肉还疼,不过啊它这美鸟可肥不了这么多,我估摸着是要下蛋了,到时一窝包出来,上门送给你一只去。”
贺俊却笑摇头着道:“我可没您这细致功夫,可糟蹋了你这宝鸟,送给我,那我就只能放了,免得死在眼前了心里头疙瘩堵。”
齐爷边转身着接着盘步溜弯边走边说道:“那也好,林鸟可比我这只笼中鸟润多了。”
贺俊望了眼目送了几步这位妙人齐大爷便也寻着另一条道方向过去,这尊齐大爷可是镇上的外号一杆秤,专门溜达着调解着镇上一些的矛盾里短,所以他卖谁都五分面,别人就都送他三分。
这条道走下去就是码头石滩。
“一二号子响啊!嘿嚯,三四妞子肥啊!嘿嚯,五六娘子腰啊!嘿嚯……”
响亮的船歌号子荡地远,这力气有三分靠吼,三分靠真力气,一分就靠娘子骚,三分得靠吃饱。
船纤搬工都是重劳力甩膀子的活碌,碗碗吃得多且都得见个荤味,好肉可不是干活舍得的,下水胆脏当然首当倾媚。
几伙子围着口锅搭伙吃着,也美地哉。
贺俊没有万贯家,这份爽快却也是没尝过的,下水腥骚紧地慌需要重料香味掩盖抹臭,一口铜水锅,搁满了艳子辣,大叶香,卵头子磊出个灶堡,烹着火,那份烟火裹着大气都荡到了高墙里的老爷鼻子下。
瞧着那一长筷子搂到锅底,牛肝肚头尖臀脖肉一呼噜地顺着油泡儿滚了上来,盖着江米粒儿刨进嘴儿,一口土高梁闷顶,呵,这叫个地道痛快。
“嘿!伍老三,你呀地抢我蹄子。”
“嘿,老曹,你昨个儿把我那根娇滴滴嫩得出水来的扇子鱼舔走了大半你咋不提呢。”
“嘿!”
“嘿!”
这些个块头裸汉的胸膛前就是锅战场,到这时候滚他娘的兄弟情义哥俩好呀地不地道的,吃饭碗前不论情面规矩,只抡手腕。
贺俊顿了一口气大声喊到:“曹十三叔。”
正挣地个三荤六素,你妈他娘你佬爷他佬爷,锅子前的大汉,咧嘴了答了一声“谁?”
一扭头便见着个小子,“哎哟嘿,我当谁敢情在吃饭点叫人的,大幺侄子,哎哟呵又冲起来一大截儿嘿。”
也不知这辈份是怎么排论的,又是大又是幺。
曹十三回头吼道:“他娘地别动筷子了,我大侄儿来了都没见着吗。”
“来就来了,贺老弟又不是外人。”说着又顺了一筷子牛头皮。
“嘿,什么贺老弟,论辈你这个表孙子得管叫老哥。”
贺俊摆手一止道:“不扯了,不扯了,太复杂。”这亲戚经是本比那些庙里,观里供的神圣无量大慈大善法海无岸的超渡经还恼火的学问。
曹十三拉手道:“侄儿既然来了就过来划一把,上一次让你赢走了一颗猫眼珠一把金沙,这次我非得让你闷一杯才行。”
有声音在后面喊到:“你可拉倒吧,我给你数数,二十三锭大银,一匣子碎钱,加上你刚说的那俩,你还有个屁的家当,贺老弟套白狼买卖咱不干。”
“嘿,老子曹家家大业大,抠这点儿。”
“可不是,叫曹舵主听见了,您还不得再罚二百两,你那点例银不在这儿找我们挤槽子吃。”
贺俊有一个天生长处,划拳从来没输过酒,曹十三有个短处,偏找贺少年较劲儿比划,还非得压宝,几次输地个光腚,贺俊不要,他还非得仗个面子,硬揣出去。
曹十三摇头道:“你们懂什么,这叫人生五味焉,大苦也作美。”
贺俊听完后笑道:“今不划了,有事。”说道从锅里下掏叉了根猪蹄便不停留了。
“嘿,大侄子蹄花,那是最后一个了嘿。”声音在后头越来越淡,人愈来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