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照入街道,将街道从中间分开,一半沐浴着阳光,一半藏在阴影里。
潇潇驾着板车驶入一处院落,吁地一声勒停住马,她拿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从拉货的板车上跳下,和盛穆一同将最上方的两个箱子搬下,她轻喘着气,打开最下面的箱子,“林岳,到了。”
人从箱子中探出头来,一路过来也是被颠簸的不轻,看清出来的人,潇潇脸上顿时添上了惊异,声音也变得细长起来,“陈煌师兄,怎么是你?”
陈煌将食指搭上唇,示意她噤声,“按照计划去太子府送礼,送完礼就出城,一刻也不要耽误。”
潇潇嗯了一声,又重新将箱子搬上车来,喊过盛穆,车轱辘滚动着出了院。
陈煌四下看了看,将院门关严实,插上栓,起身朝屋里走去。
将时间往前拨,彭古出现在定远王府前来宣陈煌进宫,陈煌捂着肚子说疼,一溜烟地跑向了茅房,早早装束好的孟川夹着鼻子在茅房等待已久。
“我代替你进宫这可是欺君的大罪!”
“你进宫见的不会是皇帝,无论她说什么你只管应着就好。”
“那我要是被识破了呢?会不会死?”
“被识破了你就跑啊,你武功那么高,打不过就跑啊,跑快点不会吗?”
“可是……”
“她不会杀你的,并且还会送你回府。”
“哎,你还回府吗?”
陈煌凝神,抬眼望向孟川,推搡他道,“你快些出去,傅都在外面要起疑心了。”
陈煌抬手,正欲敲响房门,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门里的人光着上半身,十七八岁的样子,容貌不算出挑,但是也算的上端正,只是可惜身上有诸多疤痕,新伤旧伤都有,他敛了眉眼,小心翼翼地说道,“陈大哥,你来啦。”
陈煌挑挑眉,“进去说。”
“狄鹤姐姐说你又失忆了,我就很担心,立刻从常州赶回来了,结果在城外的时候被人埋伏了,等我醒来的时候,狄鹤姐姐已经将我接进了城。”阿泽从椅子上拿起一件衣服穿上,将身上的疤痕遮了个七七八八。
陈煌听闻略有些奇怪,“常州?为什么不是西凉?”
阿泽的神情比他更奇怪,“西凉的事在两个月前就已经了结了,蒲节蛇剑的主人与去向我都已经记录好了,还有什么不妥的吗?”
陈煌顿时愣住,好似手中扯着的绳全然断掉,“西凉政权交替和我们无关?不对不对……”
并且现在看来阿泽也并没有中毒的迹象,虽然身上疤痕很多,但整个人还是很精神的。
难道说,那张纸条是假的?只是为了将他从府中诈出?可是这样又有什么目的呢?
与其疑惑不如直接问,陈煌开口道,“你现在身体如何?狄鹤昨日给我递了张纸条,说是你中毒了。”
“这毒说来奇怪,狄鹤姐姐先前救我之时发现我一直高烧不醒,心下着急就传了张纸条出去,但是今日忽地就消退了,也有可能是玄影门的障眼法。”阿泽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陈煌想着陷入沉思,忽地发现自己无时无刻不是一种阴谋论的调调,果真是待在京都久了。
阿泽拿手在陈煌的眼前晃了晃,担忧地问道,“陈大哥,你现在还记得什么吗?”
陈煌皱着眉,“我应该记得什么吗?”
阿泽从椅子上坐下,浓重的叹了口气,有一种少年老成的感觉,“陈大哥,你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你之前和我说,你是穿越过来的,这你还记得吗?”
陈煌眯了眼,这是他被稀释的记忆里面唯有的东西了,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在基地里面烧着铸剑用的炉子,守着挂满剑的房间,如银雪般的月光倾斜下来,照亮了桌子上唯有的那柄剑。
剑身满是锈,一层又一层,叠满了剑身,仿佛还在疯长,像失控的草地。
“这个我记得,然后呢?”陈煌说道。
阿泽如释重负,语气也变得轻快许多,“这个你记得就好,然后你和我说,其实你不是陈煌,你只是暂时借用了他的身体,你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一份剑谱,就是记录十八把名剑的排名,去向,主人的剑谱。”
“剑谱?”陈煌喃喃道,他现在只觉得真离谱,自己还真带着任务来穿越的。
不过这也正跟自己原来的职业所契合,铸剑之法,寻找名剑,好像也不无不妥之处,只是心中依旧觉得奇怪,还是有哪些地方说不通。
他抬头问道,“除此之外,我还和你说过什么?”
阿泽摇摇头,“没有了,毕竟也有大半年没有见过了,”
陈煌望向窗外,估算着时间,窗外一片血色残阳,他拍了拍阿泽的肩膀,“罢了,这事择日再讲,你且在这里养着,将这些年来的见闻,以及和我有关的事情全都写下来,明早出城去往栖霞镇,不必等我,按照自己的法子走。栖霞镇上有一处客栈名为栖梦,你去那里入住即可。”
陈煌说着就走到了门口,阿泽站起身来,木讷地应了一声,“好。”
天已经完全黑了,元修从太子府中翻出,像一只暗夜蝙蝠,黑色的身子融入黑色的夜里,唯有一双眼睛猩红的可怕。
今日本来是他的生辰,本该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再不济也是一个和挚友一醉方休的大好日子。
然而他却提不起任何兴致来,作为太子,自己的婚姻,甚至感情都会是沦为牺牲品,一切为了权力让步。他自觉他是幸运的,在深宫数日,与陈煌为伴,躲过多次明枪暗箭,尤其是冰湖那次,陈煌将所有生的希望全都给予了他。
成年之后,与辛娜的惊鸿一瞥更是激起了他心底的万千巨浪,她是才女,与妹妹元卿枝交好。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在朝中抬高其父辛言元的官职与爵位,总算是在最后选妃的时候得以让她入得了父皇的眼。
他捧过她的画像,竟是比得了画作孤本还要开心。
原定婚期是在花朝节之后,花朝节,三月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千盼万盼,最终却是将人盼没了。
他的世界陡然灰暗,将自己关在房门里喝闷酒,一连几日如一。
直到定远王府贺生辰送来贺礼,他才从屋里出去看了一眼,一口箱子里装着两柄剑,是为之前就许下的尘昏和凤凰,另一口箱子里装着一柄细长的剑,有些女剑的感觉,名为玉成。
他拿起凤凰挥舞了两下,又打出一套完整的剑法,颇有醉剑的风姿。
剑破风,风打在脸上,酒醒了三分,舞着舞着又觉得心中悲怆,剑一扔,又要回屋去睡觉。
脚下打了一个绊子,他正了正身子,一脚踢开那颗小石子,石子骨碌碌地滚走,停在一个信封旁边,他眯了眯眼,起身去将那封信捡起。
信封上不着一墨,打开信封,他认出来这是陈煌的字迹,信上写了时间和地址。
他赶到约见见面的地方,一侧是城墙,另一侧是荒院,位置选的极其刁钻。
陈煌站在一处狗洞之前,身子蹲下似乎在探查能否可以跻身而过,见他来了连忙站起,行礼道,“太子殿下。”
元修已经不在意那些虚无的东西,连忙摆手,又见他这般,问道,“陈兄你这是要做什么?”
陈煌一笑,“我要离开京都了。”
元修惊觉不对,“父皇派了禁军保护你的安危,你怎地还要往外跑?”
“走之前再见一面,一是为了告辞,二是为了请求太子殿下帮忙照顾林岳,三是……”陈煌顿了顿,后又略带歉意地说道,“辛娜绝对不是自杀,但是也无可昭雪,请太子殿下节哀。”
这一说又戳到了元修的痛处,他眼睛猩红,“和皇后有关是不是?”
陈煌不置可否,半晌之后才讲到,“不留门怕也是皇后用以铲除异己的爪牙,只是这事难解就难解在,之前死亡的侍女都是亲国舅府的一派,也应当是皇后的势力。我此去是破局的关键,只要皇后抓不住我,我爹手中的兵权就还有转圜的余地。余下的事情只有太子殿下自己衡量了。”
元修垂下头来,隐忍克制住内心的冲动,“路上小心。”
陈煌又低头看向狗洞,半晌无奈道,“太子殿下先离开吧,这钻狗洞的场景被人看到……多难为情。”
元修肩膀耸动,忍了半天,爆出大笑来,直笑的前仰后合,伸出手去紧紧抱住他,“皇后必定不会放过你,路上且小心,若是找到了落脚的地点传封信回来,只是,你不带着孟川一同离开吗?”
陈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其实此番又将师兄坑在了火里,说道,“他代替我入了宫。”
元修明了,正欲转身离去,又被陈煌喊住,“如果我师兄孟川被皇后抓了,还劳烦太子殿下多费心了。”
元修甩甩胳膊,示意自己听见了。
陈煌转身又去望狗洞,一脸的愁眉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