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晨羽对华晓龙的出击很快有了回应,或者说战果辉煌。那个在讲台上以特有的风范赢得100%满意率的女人,那个被众多学生围着谈心的女人,那个曾信誓旦旦声称保护大华外国语学校品牌的女人,在一连串的挫折之后,又奇迹般的升了上去。在全校教职工例会上,新任校长突然宣布把孟晨羽提为常务副校长,有意见就下来反映,没意见就鼓掌通过。新任校长胖脸上居然挤出那么点笑容,跟海面上奔跑着一只恐龙样,让人看着惊异。大家都清楚,起初他是打压孟晨羽的。
一片掌声,持续了很久。本来,校级、中层干部都是上面任命的,根本不会经过民主程序,老师们颇有怨言。可这次孟晨羽意外提升,老师们表现出特有的高兴。毕竟,从职称、能力、做人上,孟晨羽给大家留下了十分良好的印象。
孟晨羽到台上发表就职演说。她一件嫩绿披肩,粉红色的裙子,显得异常夺目,她红唇轻启,先是谦虚一笑,听到老师们掌声响起来后才启齿:
“这次有机会得到这个职位,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这里我想表达的是,我会竭力为大家办事,也竭力会为我们外国语学校的兴旺发展添砖加瓦,也希望能让老师们的福利待遇更上一个台阶!”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她的风范依然优雅,她的谈吐还是让人着迷。而现在,她在我眼里,完全跟苏妲己一样,是妖精的化身,充满了阴谋与血腥。
我讨厌天天看孟晨羽那张脸,想辞职。晚上我闷在宿舍里写辞职报告,办公室的田菲菲打来电话:
“在哪儿,快来请客。”
“请什么客,我今天身子不舒服。”
“哟,不来嗦?刚开完的行政会上,校领导开会研究,决定把你调到总务处,当副主任,负责后勤上的日常工作呢,你一下子高升了,要请客啊。”
我浑身一热。从一名司机升到管理人员,这是一个质的飞跃,但怎么会选中我呢?不会是个玩笑吧?
但转过来一想,如果田菲菲所说真实,那肯定是孟晨羽的提携,她想通过这样的赐予来向我摊牌:该把光盘给她了。她现在是常务副校长,分管后勤,安排个把人,易如反掌。
我陷入一场浅薄的斗争中。我从来没想过,一个司机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但现实的能量,哪怕在中学校园,都是这么古怪!
田菲菲做作的声音里掩盖不了强烈的羡慕。我心头微微动了动,这丫头,心头不平衡也是正常的!她是名牌大学生,我一个只有初中学历的司机,如果没有孟晨羽,我死上两回也难上去,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前几年,林校长调到外国语学校,大刀阔斧一阵改革,几个要害位置还不是想办法安插了自己的亲信?林校长一调离,新来的校长还不是把人员职务重新分配一番,迫使孟晨羽找到省里的领导!一朝主子一朝臣,中国人也就这点水平,不折腾这个,领导没事干,底下人见惯了,也没人吱声了,如何左右逢源才是真本事。
总务主任负责全校的基建和采购,有很多油水。我过去听老师们讲笑话,为什么大华外国语学校的黑板擦那么容易沾粉笔灰?就是因为上面有油水!所以学校的总务处人员,一般开着好车,个个富得流油。
我本来想打电话给孟晨羽说我不想在这个破学校干了,但是听到她手机里传来那首《月亮之上》,我像被蜜蜂蛰了样挂了手机。
那洁净的向往,令人心碎的声音,洗刷多少人心灵呀!美好的歌曲,为什么只能作为一种境界来欣赏,而永远不能实现呢?
孟晨羽可能听到电话响了,很快回过来,声音沉郁:“你有事说。”
领导的口吻。我不知道说什么,我只好实话实说:“那张盘被我弄碎了,从今以后,你放心吧。另外,我也不在这个学校干了,你也不用费尽心机给我争取什么总务处副主任了。”
她十分不悦:“小元,学校初中部要搬迁新址,需要有一个年轻得力的人来负责搬迁工作,你脑袋活络,大家都推选你。再说了,那张盘对你没用处,我跟华晓龙马上要结婚了,那张盘没有任何意义,给纪委,纪委管得着?给外人,你侵犯我隐私!你千万不要自以为是,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我这也是为你好。特别是林校长,你不能漏一个字,不然有人命危险。你还小,这样做我不会怪你,你有要求提,我们想办法会满足你,但你得把光碟尽早给我。”
我吃了一惊,不会有她所说的那么恐怖吧。我再次声明:“那张盘确实被压碎了。你也不用收买我,总务处副主任我不干。”
“你想通了再给我吧。”孟晨羽懒得再听我说,挂了电话。
我一个人站在宿舍里,直到无边无际的黑暗再次淹没。
后来我从林校长口中了解到,孟晨羽果真和那个华省长结婚了,婚礼上连他也没请。女人真是绝情,说翻脸就翻脸,一点旧情也没有。林校长抱怨完后说:“庄子说,鲲化为鹏,大鹏展翅几千里,无穷大自然收眼底,我买了一辆越野车,有时间带你去兜风,超凡脱俗,懒得理人间鸡毛蒜皮的芝麻事。”
“我说我什么时候有你这个境界好了。”我说。
“小元啊,有空,到我家来,我送幅字给你。”林校长说,“我最近书法可是大有长进。”
借钱
办公室的田菲菲打来电话说:“我衣服干洗了,还没拿回来,你有没有时间,陪我一起去拿?”
我俩都住学校宿舍。她住在我隔壁,快一年了,来往不太密切,很少主动打电话给我。因为我是名司机,再怎么相貌不凡,也难以赢得学校女教师青睐。田菲菲这次打电话来,明显是一个讯号。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大学毕业后,本来准备考研究生,来摆脱一天无聊沉闷的行政工作,后来看就业形势这么严峻,就放弃了,迷上了网络游戏。只要天天能打游戏,她就能天天开心。她一直在找一个有钱能让她衣食无忧天天打游戏的人,可没有敲定。她说最好还是找一个她比较喜欢的人。她对我有好感。现在她觉得我即将成为总务处副主任,有点小权了,似乎还有不少发展势头,就瞄上我了。其实,这两天主动找我搭讪的女老师不少,大都是名牌高校毕业的,形象气质俱佳,研究生学历。这让我真觉得,女人要的不是男人,要的是男人能够拿来的东西。
取衣服回来,田菲菲邀我到她宿舍里坐坐。楼道里黑黢黢的,她的眼睛在放光。我忍不住进了她宿舍。进去后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丫头平常打扮得十分清爽,可宿舍乱得一团糟,跟个废弃的衣服加工厂样。
“哈,你这样子,那个男人敢娶你?”
“你买套房子娶我做老婆试试?”田菲菲斜着眼睛勾人。
“你放风,我去抢银行,没准,能抢到一套房子。”
“嗨,谁让你抢银行了,现在你是孟校长的红人,总务处的大忙人,学校置办什么资产、食堂要进什么东西,都是你经手,只要你动动心思,还怕找不到钱。”
“你说得容易,那可是犯法呢。”
“现在做生意挣大钱的,那个不跟法律做斗争呀,你还是个男人吗?”她边收拾乱七八糟扔一地的衣服边笑嘻嘻地说:“我们打游戏的,级别高了,还抢夺别人装备呢。你呀,有这个位置,有这个方便,还不动动心思。”
“我靠,没钱,你们女人过不下去?”
“没钱我只好跟网络过了,谁愿意在现实里受气呢。”
“等我有钱了来娶你。”她弯腰整理扔了一床的衣服,我蹲在她右侧帮忙,早心魂不定了,她进了宿舍就换了睡衣,那双大乳房就在我眼睛一尺前抖动着。那段时间,可能看了光盘里的镜头,我被性欲折磨得死去活来。现在田菲菲的女人气息搅得我神魂颠倒,我莫名其妙地,被谁控制了样,突然伸出手拍了拍她胸部,“是真的呀?”
“你什么时候变下作了。”她一巴掌打过来,红了脸,虽然呵斥,并没发怒。
我知道她不会爱上我,爱情不是她生活中最需要的东西。但我不是柳下惠,我趁势抓住她手腕,把胳膊反剪过来,然后从她身后抱住她。她一惊,想推却又没动,软瘫到衣堆中间。待到情浓处,她却推开了我,一本正经地说:“别别别,你拿到新房钥匙后我跟你睡。在没有得到真正的房子之前,我不愿跟任何男人同枕共眠。”
我只好罢手。不然这女的说喊会喊起来。可尝到一点甜头的我那晚怎么也睡不着。田菲菲在办公室工作,人长得漂亮当然不用说,她还很会跳舞,有次教师节,她跳了一段舞,腰肢摆动得跟柳条似的,脚上的银玲随着舞动发出清脆的叮铃声,风情中夹着蛊惑。我当时觉得,那铃儿声一下一下好似敲击在人的心坎上。今晚没领教她的舞姿,可又感受了她风骚起来的样子……我是不是该有一套房子,然后有这样一个女人天天陪我睡觉呢?
买房的想法开始困绕我。有次,林校长打电话问我情况时,我就向他借钱。他刚到教科所,我和孟晨羽去看他时,他曾主动提起,需要钱时找他,没想到我真要借了,他支吾说钱拿去买股票了,手头没现金。我一听就不啃声了,知识分子小心,死板,真是让人痛苦。
“不过,孟晨羽现在有钱,她不仅是副校长,还是厅级领导的夫人,你说,能少了钱?”林校长给我出主意。
我不想给孟晨羽打电话,她在那张光盘里的表现,似乎砸碎了我另外一条命。可她从林校长处得知我想买房,又缺钱,便把我叫到她办公室,递给我一张中国工商银行的牡丹卡,说密码是你手机的最后六位数,你自己去取吧。她表情一泓泉水样平静。我想她多半是为了那张光碟,才这么做的。
“不用不用,我有办法。”
“拿去,在这个收条上签个字。”孟晨羽递给我一张公文笺,上面打印着:
收条
今收到孟晨羽现金十万元(10,0000元),特此为据。
收款人:
年月日
她是命令的口气,不带丝毫感情。我不知道怎么办,旁边偏偏有田菲菲,拿着一沓文件让她签字。我只好在收款人的地方签了自己的名字,赶紧走出办公室。
走了没几步,孟晨羽给我打电话,说你什么时候把那张光盘还给我。
“光盘真的被我压碎了,我骗你不是人。”我赌咒发誓地说。
孟晨羽不吱声,稍停,挂断了电话。
有了钱,田菲菲怂恿我到处去看房。我俩选中了湖滨大道上的一套两室一厅的装修好的二手房,办了按揭。拿到钥匙的当天,田菲菲要跟我去领结婚证,说这样被你睡了才合法,不然民警来个突击检查怎么说清楚呢。我知道她心思肯定不在民警检查上,多半想把房子据为一半,但想想,女人把身体给你,也就说明她要跟上你了,领结婚证是合情合理的事。
虽然是秋天,天气很热。领了结婚证走进新房的田菲菲再也不推三阻四了,彻底疯狂起来,像满山野甩蹄子的小牛犊,劲很大,要费很大力气才能制服。事后,我身体彻底放松的同时,又微微遗憾,田菲菲不是处女,有一股早被打开闸的放出来的洪水。
有为作家写过,婚姻是个只有靠神的无限仁慈才能存在的荒唐的创造。我有时也觉得荒唐,两个还不大了解的人,相互之间没有任何亲缘关系,也不能产生无限爱意的人,性格不同,文化程度不同,突然就要在一块儿过日子,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共同面对两种也许是大相径庭的命运,这是怎样的荒唐?但事实如此,我有了新房,就有了田菲菲做我的老婆。
邪恶的婚礼
有了田菲菲,我觉得自己该承担一个男人的责任。我的辞职报告没被批准,我也不打算辞职了,认真地参加成人自考。我打算日后有可能,转正成为一名教职人员。我最羡慕的是老师了。可田菲菲不理解,她说:“一个男人的价值不在于有多大的理想抱负,而在于他拥有多少东西能讨老婆欢心。”
她这当然是谬论,可我没法说通她。她成天打游戏,连班也不上。我最后也没心思读书了,就从网上买了一张本科文凭,才花了六千块。领了结婚证后,孟晨羽有时打电话叫我做什么,田菲菲就没来由地赌气。我是帅哥,她认定我跟孟晨羽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为此,她不上班时,就打电话找各种理由向孟晨羽请假。而孟晨羽呢,可能想到光盘还在我手里吧,所以无限制地纵容着田菲菲。
有一天,田菲菲说我俩这样同居也不行啊,至少要有场盛大的婚礼吧。
我说你发烧了吗,举办一场婚礼至少七八万,我俩现在负债累累呢。
“再去借呗,你又不是借不到,反正孟晨羽有的是钱。”
“她凭什么借给我们?”
“我怎么知道,你俩的关系。”田菲菲乜斜着眼睛,“你卖命地为她干活,她对你格外关照,郎有情妾有意,缠缠绵绵绵绵缠缠,你当我是瞎子呀?”
“你神经,脑袋有问题!”
“你才有问题呢,连孟晨羽那种人尽可夫的老女人你也要!”
“我不许你这么说她。”我举起拳头。
“哟哟哟,伤到你梦中情人了!可惜啊,人家现在是厅长夫人,只受命于厅长呀!”
我一个耳光过去,田菲菲捂着脸怔了片刻,一声不啃地走到电话机旁,拨起电话来。我当时以为她找家里人或者朋友诉苦,没想到,这么晚了,她打通的却是孟晨羽的电话。
“孟校长,小元想找你借十万块钱,我们用来举办婚礼。”田菲菲的口气特强硬,似乎孟晨羽做了真对不起她的事。
我大惊失色,抢过电话,一把把田菲菲推倒地上,提着她头发威胁说:“你如果再做这样的蠢事,信不信我把你杀了?”田菲菲看我这么凶悍,半张了嘴,憋了半天才哭出声。我意识到自己过火了,神经质了,打女人了,就赔礼道歉。田菲菲不依不饶,吃了西餐看了电影让我答应凑钱举办婚礼后才勉强饶过我。
第二天孟晨羽把我叫到办公室,什么也没说,把桌子上的卡和收条推到我面前,自己埋头去看一份红头文件。我想解释,刚出声,她就竖起食指摇了摇。我没再解释,签了字,把收条放到她面前,自觉地退了出来。
又从孟晨羽那儿拿到了十万块!钱居然来得如此轻松!
我才发现,经过了一系列变故之后,我的心一下子变得阴暗了,狭窄了,丑陋了,像《西游记》里面七拐八弯的魔窟,随时可以冒几个面目狰狞的怪家伙。
婚礼在田菲菲的操办下,在一家准四星级的酒店里举行。前来祝贺的人有二百多个,绝大多数是学校的同事。孟晨羽说要参加培训,推托了,没来。双方老人都挺高兴。我母亲说这一切全亏了孟老师,这个孟老师,再怎么也来喝杯喜酒呀!
证婚人是林校长。他给学校很多新人做过证婚人,都是这几句:“今天我仔细看了这个结婚证,确实合法有效,不是跑到大街上用豆腐刻块章假造的。”每次说到这些话时,台下的人大笑,林校长得意起来,继续证婚,“从今晚开始,新郎新娘住在一起,任何人不得非议,不得吃醋,更不能打电话报警。”
说到这里,婚礼现场会出现一片笑声,他才心满意足地把结婚证分别发给新人,一一握手,满面春风地走下台。
我们婚礼上,林校长在掌声中边挥手致意边接过主持人话筒:“今天的一对新人我都熟悉。新郎是我的老乡,人帅气、踏实,有干劲,给我开车时特别仔细,没出过一次小小的事故;关于新娘田菲菲,在我记忆里,漂亮貌美,善解人意,凡是领导想到的,她都做到了,凡是领导没想到的,她也在做,凡是领导要做的,她全身心投入……”
林校长讲到这里时,田菲菲搀着我手臂的手突然抖了一下。而台下,有些年轻的老师饶有兴味地听林校长缅怀自己的光辉史,嘴角中情不自禁地露出内涵颇为丰富的笑意。我脑海中突然闪过田菲菲帮林校长在办公室做事的殷勤,一个让我恶心的念头,羞愧得想钻到地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