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卫兵利剑出鞘,立即上前制服了二人。夏楠珂朝我跑过来,伸手拉我坐了起来。宁泽则跑到我身后蹲下,帮衬着扶着我。
“你没事吧?”夏楠珂问道,可以很明显地听出他声音微颤。
我这身子还是软绵绵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于是我只能尽力朝他笑了笑,以表示我还好。
夏楠珂见了,微微松了口气,接着就一把将我抱起,又转过身盯着那二人,厉声道:“宁泽,这事儿就由你负责,定要好好翻查翻查他们的底细,看看他们到底还干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人证物证齐全了,便直接交由县衙严厉处置!”
夏楠珂抱着我走到马前,但他瞧着我浑身无力,无法上马,于是朝宁泽道:“放信号弹。”
“是,殿下。”宁泽应着,拿出信号弹,朝着漆黑天空发射出来。伴随着响亮的声音,一条耀眼的小尾巴直冲天际,漆黑的夜幕中迅速绽放出一朵炫目的焰火。
夏楠珂一直抱着我,不曾将我放下。我就这样靠近在他的怀里,近得似乎都能清清楚楚地听见他的心跳。我觉得他的怀里好暖和,让我好安心,好安心。
不过眨眼的功夫,久安便驾着轿子赶来了,随之赶来的还有欢娘。欢娘下了轿子,瞧见我这般模样,差点儿没当场哭出声来。我知道我这一回可真是令她担心了。但她还是立马稳了情绪,同着夏楠珂将我扶上轿子坐了下来。
欢娘同我一道坐在轿子里,夏楠珂亦骑上了他的马,一行人风风火火沿路折返,差点儿没能及时回宫。
到了东宫,轿子稳稳地停了下来。此时我浑身上下正发着汗,药力已不似先前那般猛烈了,但我依旧是身上使不上多大劲儿,即使由欢娘扶着,也只能缓缓地起身,挪着身子靠近轿门。
夏楠珂迅速下了马,走到我面前,依旧是一把就将我抱了起来。他一边往崇仁殿赶,一边喊道:“快传御医!”
我在他怀里弱弱地问着:“远宁呢……”
“我叫她先行回宫了。你现在还很虚弱,先不要说话,御医马上就会来了…”他答得很快,我瞧见他眉头微微皱起。
他抱着我径直进了他的寝殿,几个正在崇仁殿候着的宫娥见状,立马跟着上前来服侍,宁泽和几个护卫则在房前的院子里头严阵以待。
他将我抱在榻上躺好,立起身子,叉着腰,扯着领口喘着粗气。在烛光的映射下,我瞧见了他额头上的密密的,绿豆大的汗珠。也是,这大夏天,抱着个人走了这么好些路,任谁都会累得不得了。
一宫娥上前将榻边金钩上的帐子散了下来,夏楠珂则接过她们奉上的茶水解渴。御医不一会儿便来了,隔着帐子,我将手伸了出去。头发花白的御医替我把了脉,执笔列了具方子,用苍老的声音解释道:“太子妃是中了软筋散,且剂量不轻。所幸这软筋散并不难解,照微臣列的这具方子,一副药服下去,再好好休息,便无大碍了。”
夏楠珂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欢娘接过御医开的方子,立马跑去监督着抓药熬药了。那御医收拾了东西,行过礼,亦退了下去。
寝殿的房门还是开着的,这时门口已经围拢了几个好奇的值夜宫娥,她们又是踮脚又是伸脖,我隐隐约约能听见那几个宫娥窸窸窣窣的私语声。
“你们快看,这就是宜春殿那位太子妃…”
“她这是怎么了?不仅要殿下亲自抱进来,还请了御医…”
“这会儿子都宵禁了,崇仁殿却闹出这么大一动静,明摆着出了事儿呗……”
这大晚上的,太子殿下着急忙慌抱着太子妃进了寝宫,而且这前脚刚进屋,后脚便有个御医,也是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任谁都会觉着有些新鲜,更别说是那些久在深宫,日子无趣的宫娥了。
还是久安机灵,悄悄挥挥手,示意殿内几个侍奉的宫娥该是时候出去了。他撤到门前,又将那几个围观的宫娥喊走了,退出门去时,亦掩了房门。
殿内一下子便静了下来,只剩我同夏楠珂。
虽说方才我还觉着被他抱在怀里真是舒适极了,但是眼下我又觉着我同他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委实是别扭极了。
我俩都不曾主动开口说话,故明明有两个大活人就在这儿,气氛却是出奇地安静。我想着,总得有个人来打破这安静的气氛,但我可不愿那个人是我,毕竟母亲打小便教导我,女孩子,要矜持。
再看看夏楠珂,好家伙,就只是一直默默地坐在榻沿。他的目光不曾落在我身上,只是低着头瞅着地板,眉头皱起,也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你这是在同我打擂谁更矜持些么?你一个男子,就不能主动些么?
其实我也谈不上是不高兴了,只不过现下我心里烦闷得紧。我被那些欣喜,感激,后怕,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羞涩,期望,别扭……那么多的复杂情绪搅得头昏脑胀。
我背过身去,以免我再一个不小心地瞧见他,老话说得好,眼不见心不烦,看不见他,我这心里头便不会乱糟糟的。
他这寝殿里燃着一种特制的熏香,虽说我辨别不出那究竟是何种香料,但我闻着,那香气就如同这寝殿的主人一般,很是沉稳,自然。虽说我十分认榻,并且十分清楚现下我身下躺着的是夏楠珂的床榻,但那熏香委实安神,所以不知不觉,我便睡过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从迷梦中被叫醒,掀开眼皮子一瞧,欢娘正立在床榻前,夏楠珂却已是瞧不见人影。欢娘见我醒了,立马伸手轻轻将我扶着坐起,再往我背后垫了个绣枕,让我靠着绣枕坐着,之后一个转身便将药碗端了过来。
那热气腾腾的药碗凑近我的鼻尖,冒起的药气似乎熏得我脑仁儿都该要发苦了,好像身上的寒毛也都要竖起来了。这世上能让我寒毛竖起的东西很少,这苦得要命的药便是其中一个。眼下这药,闻着便这么苦,叫我如何下得了嘴。
我伸手将药碗轻轻推开,耷拉着脸,一张写满了“我不要喝药”的脸。就像是面对着一个赖皮的小孩儿似的,欢娘淡淡叹了口气,稍稍表现出了自己的无奈,却不曾放下手中的药碗。好歹她也是个在宫中待了足有十余年的女官,哪样的主子没瞧见过?我显然是不可能糊弄过去的。
欢娘搅着手中的药匙,弯身道:“太子妃,良药苦口,您就别为难奴婢了,为了您玉体康健,您就快些喝了罢。奴婢知道您怕苦,这蜜饯和清茶早就是备好了的。”
我心一横,罢了罢了,这药就算是要命的苦,依旧是要喝的,那些挣扎终究是无谓的,倒不如让这一切都来得痛快点儿。
伸手,端碗,张嘴,仰头,咕咚咕咚,完事儿。
不不不,还没完事儿,这药简直是苦得没天理,药气也很是冲人,差点儿弄得我反胃。我赶忙灌了一大口清茶下去,又立马伸手从欢娘递过来的蜜饯盘子里抓起一大颗蜜饯就塞进嘴里。
嚼巴嚼巴,嘴里酸甜一片,终是压制住了苦涩味。经受了这样一折腾,我这刚刚睡醒的脑袋算是彻底清醒了。
夜已深了,很深很深了,一切都睡去了,一切都安静极了。
汤药既已服侍完毕,欢娘便将药碗撤了下去,走之前还嘱咐我定要好生歇息。可当我再次躺在夏楠珂的床榻上,却是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了。
我于是起身,下了榻,披上外衣,走到窗子前,伸手推开了窗。夜风拂面而来,我瞧着,外头的树叶白粼粼的,似是被打上了层白霜。果不其然,我不过只是稍一抬头,便和皎皎如雪的圆月打了个照面。
我十分喜欢这样的圆月,它令我心生欢喜,令我忆起许多美好的回忆。在这般月光下,我曾同哥哥比赛认星宿,我还赢过他好几回;我曾同母亲提着纸糊灯笼,趁着夜色,踏着粉瓣,就着月光赏漫山杏花;我曾暗自谋划多日,在明月的陪同下,给自己来了个盛大的烟火表演……
这上都的月亮到底是同北疆的月亮略微不同。上都的月亮是小元宵,而北疆的月亮是大元宵,又圆又白的大元宵,里头塞满了思念的馅儿。
瞧着瞧着月亮,脑海中忽的响起了那首北疆小曲,那首写给月亮的“情诗”。不由自主地,我嘴唇微启,哼出声来。
“吾那心尖儿人呐,家住在北城。她似天上月呐,皎皎惹人疼。遥遥瞧一眼呐,便欢喜万分。只恨缘太浅呐,不可伴终生。
吾那心尖儿人呐,再不住北城。她化天上月呐,永不得近身。良人已远去呐,徒留吾一人。奈何情太深呐,冷月照孤人。
只得作此歌呐,笔墨托情深。良人若知晓呐,皎月伴故人。吾望皎月明呐,方知良人安。夜夜盼月辉呐,千里递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