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日早晨醒的特别早,洗漱好之后便趴在窗台上张望,天还是灰蒙蒙的,隐隐约约可以瞧见有几粒星星。
伸手端起茶盏,轻轻吹散浮在茶水表面的热气。我一边品茶,一边瞧着欢娘招呼着宫娥搬行李。
我瞧着那些堆得跟小山似的,大大小小的锦盒,看着那小山越堆越高,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欢娘,不就是骑马狩猎么?干嘛搬那么多东西,搬来搬去的不累啊…”
欢娘听罢,立起身子朝我行礼道:“回禀郡主,这些物什是瞧着多了些,但皆由奴婢们管着,累不着您。这可都是些必需品,奴婢必须照顾好郡主。”
欢娘说完,又开始忙活起来,并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
我走到那堆东西跟前,顺手拿起一个雕花梨木盒,本身这木盒子就有些分量,不打开是不会知道里头装着什么的。
好奇心驱使着我打开了这个木盒子,我瞧见里头塞满了珠钗首饰:簪子,步摇,耳铛……在烛光的映衬下,它们上头镶嵌的宝石还亮晶晶地闪着细碎的光芒。
“欢娘!”我下意识喊了一声。
“啊?!”欢娘似乎被吓到了,停住手头的动作,直愣愣地望着我,眼睛里满是茫然。
我这才意识到我的声音似乎大了些。
“咳咳…嗯…咱们是去骑马,又不是选秀,带这么多首饰干嘛啊?再者,这可都是些极好的首饰,万一路上颠簸,给弄掉了怎么办…”
我伸手拿起一枝白玉珠钗:“看,这可是皇祖母在我及笄礼上,亲手为我戴在头上的,你该识得吧,它可贵重得很,万不能出什么闪失。你说,去往狩猎场的路颠簸不平的,揣掉了怎么办?你担得起责任么?”
欢娘听罢,微露为难之色:“可是您好歹是圣上亲封的北疆郡主,可不能失了体面啊,这可是您进宫后头一回随驾出宫。”
“那…”我随手挑了几个素净的钗子递给她,“就带这些吧,足够用了,宁缺毋滥。”
欢娘接过钗子:“郡主,只带这几样,是不是过于简单了…”
“方才你不还说我是圣上亲封的郡主么,别啰嗦了,就照本郡主的意思去做。”我在她面前摆出了我作为一个主子的谱,我知道这一定管用。
欢娘果然是个守规矩的人,闭了嘴不再多说了。
趁热打铁,我又删减了好些东西,多余的衣裳鞋子香薰通通舍掉,这行李终于看起来不那么累了。
迈脚出门一瞧,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按宫例,圣上离宫的前一天前,要来仁寿宫向太后问安。
这会儿子,圣上应该来了。
圣上既在皇祖母的寝宫,我自然是不可在此时跑去请安的。坐在案旁闲来无事,正巧瞧见欢娘捧来了新鲜的一盘果子。我于是叫欢娘备上笔墨,取出我之前打好的,家书草稿。
旁人我是不清楚,但在侯府,写给父亲的书信追求的是愈短愈佳,言简意赅。啰嗦重复可是大忌。因为父亲特别地忙,不是在疆场作战就是在练兵场准备作战,再没有更多的时间匀在读信上。
这些道理还是母亲一遍一遍讲给我的。母亲曾对我说过,夏侯一族就像是为天朝而生的。夏侯家族的老祖宗随高祖皇帝四处征战,打下天朝半壁江山,我祖父更是为先帝收复了北疆,获封为镇北侯,之后父亲也为平定北疆叛乱立了大功,在祖父离世后承袭了祖父镇北侯的位子,掌管北疆大小事宜,为天朝领土征战沙场,无一败绩,在北疆被人们称为“战神”,受众人敬仰。
既获得了“战神”的美名,便是意味着同家人聚少离多,印象中,一年十二个月,父亲留在侯府中的日子总不会超过两个月。而这两个月便是我最快乐的时光,父亲会抽出时间教我骑马,射箭。刚开始母亲还有所阻止,怕我将来浑身的男孩子气,但后来还是由着我们去了,毕竟这样的时光难得极了。
我持着笔,想起小时候母亲坐在书案旁给父亲写信,我就窝在她的怀抱里,看她先写下满满三页纸,然后用笔一字一句勾画涂抹,直到只剩下短短三行左右的字。这三行字还是算多的,最少的一回,只见母亲提笔饱蘸墨汁,在信纸上端端正正写下一个“安”字,便要我将信封递给她,这就将信纸折好装起来了。
如今母亲不在了,哥哥又有自己的事要忙着做,这寄家书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在了我的肩上。
我回过神来,盯着眼前的草稿,一个一个字地数着,就如同当年的母亲一般,勾勾抹抹,删删减减。最终的定稿,不过两句话。
我举起信纸吹了吹,好让字迹快快变干,再将信纸塞进信封,仔细封好,交给欢娘:“把它送去给父亲吧,尽量快些。”
我心里清楚,上都和北城究竟是离得太远了,就算是骑上最快的马,一路不停不歇,父亲收到家书后又立马回信,整个来回也要花上大半个月的功夫。所以我同父亲每月仅有一次联系。不过许是近日北疆边境安稳,近来父亲的每封回信都写了不少的纸,分量真是难得的踏实。
父亲寄来的每一封家书我都妥善保存着,时不时一道拿出来,一张张地再读一遍。这是现下身处皇宫的我唯一可以做的。
吃完银盘里最后一颗果子,我估摸着,这个时辰,圣上应该走了。
我赶忙让欢娘捧着预先备好的,新鲜出炉的桃酥,跟着我去向皇祖母请安。
皇祖母屋里的熏香很好闻,让人觉得安心。正在闭目养神的皇祖母许是听见了我们的脚步声,轻轻睁开双目。
我上前行礼:“婧柔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万福金安。”
“婧柔来啦,快来皇祖母身旁坐下。”皇祖母笑着朝我招手。
我奉上还微热的桃酥,皇祖母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笑了。
“婧柔觉得夏楠珂怎样?”
这问题问得突然,我没能立马回过神来:“什么怎样?孙女怎么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皇祖母就是想问问,你觉得他怎么样?”皇祖母依然和蔼地笑着,静静瞧着我。
虽然不知皇祖母打的什么主意,但问的既是太子夏楠珂,那可得好好回答。
在内心斟酌片刻后,我答道:“太子殿下品行端庄,才能出众,勤政上进,特别好。”
“那你是否厌恶他?”
“太子殿下人很好,孙女如何会厌恶他呢。”
皇祖母轻轻点了点头:“嗯,好,皇祖母的话问完了。你就先回寝宫好好休息吧,为明日的围猎做准备。期待了这么久,趁这机会好好过一把瘾。”
皇祖母似乎话里有话,直到我坐上了秋千,我还在反复琢磨。她既在我跟前提到了夏楠珂,我同他,还能怎么呢……
难道……皇祖母不会是想将我许给夏楠珂吧……
欢娘一直帮我扶着秋千,我一直在琢磨着。
“郡主这是在想太后娘娘的话么?”在一旁的欢娘轻轻开口。
“是,你想说什么?”
“郡主,在这宫墙之中,女子若是能与心爱之人相依相守,那可是难得的福气。奴婢认为,郡主是有些喜欢太子殿下的。若是太后娘娘有意成全,不是一件大好事么?”
听罢欢娘所言,我不由得再将我的内心仔细窥探一番。
是啊,我好像是有一丝丝喜欢他的。他夏楠珂,不仅是在年幼时便被封了东宫太子,更是德才兼备,飒爽英姿,很能赢得女子的爱慕。犹记得,四年前,宫廷春宴,从北疆千里迢迢来赴宴的我对一切都是那么地好奇。于是我便乘人不备,偷偷溜去不远处的小花园里玩儿。我还记得,因为那日的阳光很是刺眼,于是我便踏着树荫走着。却不曾想一不小心踩着了稀泥,污了大半鞋袜。
原来一场大雨在不久前刚刚停歇,烈烈日头只让表层的泥土看起来干燥,实际一踩上就脏鞋。
我不敢告诉别人,怕被笑话,自己一个人又毫无办法。
于是我偷偷躲到假山后面,把鞋袜脱了,放在阳光底下,想把鞋袜晒干了之后,再把上头黏着的泥土搓掉。
盯着久久未干的鞋袜,想着一钟一刻流逝的时间,尤其是想到初次入宫就这么丢脸,我不争气地哭了。
然后他出现了,身着一袭月白,踏着轻缓的步子。
他果真很是聪明,只消瞧过我用手半掩着的光溜溜的脚,和一旁的沾污鞋袜,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别哭,我想我可以帮你。”他开口安慰我,他的声音就如同他的眉目一般俊秀。只见他蹲下来,自身侧掏出一方巾帕,拿起我的一只脏鞋细细擦拭。
“这锦鞋做的真是不错,只可惜被泥污了。不过没关系,擦干净就好了。”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攥着白净的巾帕,擦拭着锦鞋上头的污秽。
“虽然我不知道你笑起来是何种模样,但想来应是比现下梨花带雨的你更明媚几分。”
他抬起头瞧着我,我亦就这么瞧着他。他朝着我笑了,自他明暗交杂的深眸里,我似乎望见了漫天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