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多亏了我的童子功,林尚仪虽说表面上很严厉,但总归还是在皇祖母和皇后娘娘面前夸我知书达礼。
仅仅不过大半月,我便学好了所有礼仪,林尚仪十分高兴,夸我是学得最快最好的主子。
好不容易不用再学礼仪了,我又成天被欢娘拉着去试常服,试礼服,挑饰品。品级升了,就要准备新的宫装,新的装扮。
更让我喘不上气的是,皇后娘娘也开始爱叫我去说话。其实我同皇后娘娘不太熟,除了在宴会上见过两次外,我极少去请安。印象中,她是个温柔大方的女人。
我去她宫里时,她总是笑眯眯地喊我“婧柔”,总是要我在她身边坐着,连赏赐的糕点茶饮都照顾到了我的口味。
我觉得她同母亲一般待我好,所以我也把她当母亲似的尊敬。
我发觉似乎除了每日早时各宫妃嫔来请安之外,清宁宫里都是冷冷清清的,只有夏楠珂和远宁有时会来请安,圣上都极少来。
欢娘下来同我讲过,圣上同皇后娘娘算是政治联姻,皇后娘娘的母家长孙一族在朝中极有威望。虽说二人是结发夫妻,却总是客客气气的,毕竟圣上也忌惮长孙一族的势力。虽贵为皇帝皇后,却无连寻常夫妻都有的亲密感。
我莫名有些难过,皇后娘娘那么好的一个人,却只能同不爱之人过一辈子。
难道在这皇宫里,真的只是利益为重吗……
“婧柔,你和你母亲真像。你母亲可是个标致的美人,知书达礼,被你皇祖母捧着长大的。在你母亲出嫁时,你皇祖母还将自己出嫁时的一半嫁妆赠予你母亲做嫁妆。”
“你母亲有爱她的丈夫,有你们兄妹,有了令人羡慕的生活。”
“本宫也要谢谢她,谢谢她教养了你这样的女儿,有你陪在珂儿身边,本宫也就安心了。你也大可放心,珂儿也是在意你的,你定会像你母亲一般幸福。”
皇后娘娘嫁给圣上时,母亲仍待嫁闺中,一来二去俩人便成了挚友。皇后娘娘很爱向我诉说那些我不知道的往事,她亦会时常教导我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太子妃。
“本宫还是要同你讲清楚的,你既已获封,便是东宫太子妃,未来的中宫皇后。应心怀天下,不应再只为自己着想。戴上了那顶凤冠,就要履行相应的义务。即使会受伤,也勿要牺牲天下的无辜苍生。”
婚期将近,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这日清晨,欢娘替我梳头发时,说道:“东宫那边派人来了仁寿宫,说太子殿下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刚开始还没什么异样,可昨日却突然严重起来,高烧不退,喃喃胡话,郡主是不是应当过去问候一下。”
我伸了个舒服的懒腰,并不做细想:“嗯,好,那你便安排一下吧,今日下午得空,正好就过去看看。”
用完午膳,欢娘便去打理去东宫要使用的轿子了。我独自坐在窗边,看着外头,日头正好。阳光自轻云边上泻下来,如金粉一般洒在庭院中金桂树茂密的枝叶上,照得树叶儿闪闪发亮。轻风微拂,更是显得耀眼无比,生机盎然。
不远处的树荫底下,两个宫娥正持着几串银铃铛,准备把它们系在树枝上。这样一来,每当有微风拂过,就会有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很是悦耳动听。
这两个宫娥约莫十二三岁,二人一边忙着手头的事情,一边说笑着,瞧着是十分开心。
她们慢慢移向了我这边,或许是因为有茂密的树叶遮挡着,她们并未发现我这个主子正坐在窗前瞧着她们,依旧快活地说着自己的话。
只听其中一人笑道:“那可不,你姐姐我知道的可多了,咱们宫里许多事情我都知道。”
“好姐姐,那你再同我讲讲,还有什么趣事是我不知道的?”
“趣事倒是没有啦!不过,姐姐我知道一件大事。”
那宫娥没再说下去,收了笑容,换了副严肃的面庞,看上去似乎真有什么大事的样子。
另一个宫娥被勾起了好奇心,不断央求着她:“好姐姐,你再同我讲讲,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别吊人胃口嘛……”
只见那个啥事都知道的宫娥将另一个宫娥拉在身旁,低声附耳窸窸窣窣地说了好一会儿子,这才收回身子。
“什么?镇北侯死了!”那宫娥惊异地喊出声来。
另一个宫娥见她喊出了声,赶忙拿手堵住了她的嘴巴,低声道:“别这么大惊小怪的,仔细叫人给听见了。这种事儿可万不能传到郡主的耳朵里头,不然你以为为何郡主身为镇北侯的亲女儿,消息却不曾传到咱们宫里,明摆着是上头吩咐了要忌嘴。我这也是才听御前侍卫偶然提道的,这么秘密的消息,要是让你给说漏了嘴,传到郡主那里,仔细你的脑袋!知道了吗!”
可是啊,我已经知道了。
“你们两个过来!”我冲她们大喊道。
二人吓了一大跳,从金桂树后头迈步走了出来,见着是我,顿时面无血色,手中铃铛纷纷落地,砸出刺耳的声响。
现下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我不相信父亲死了,我不相信!我必须问清楚,对,我必须问清楚……
二人又慌忙拾起铃铛,颤抖着爬进殿内,跪在我面前不住地掉泪珠子,磕着头直喊着:“求郡主饶命!求郡主饶命!奴婢再也不敢多嘴了!郡主饶命啊……”
“哭什么哭!还不快把话给我讲清楚!”我怒喝道。
欢娘似乎是听见了动静,急急走了过来,见这阵势,也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郡主千万不要动气,仔细气坏了身子。她们两个资历尚浅,不知怎地惹恼了郡主,奴婢下来定会好生管教,请郡主勿要动气。”
我并不理会欢娘,一下子又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朝着那俩人走去,又伸出手指指着那个现下正不断抽噎的宫娥:“你,就是你,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父亲,就是镇北侯,他是怎么了!”
欢娘的脸也沉了下来,变得很难看。我这也是头一回见她失态,只见她没等我发话,便上前扇了那多嘴的宫娥两巴掌:“不知礼数的东西!竟敢在主子面前乱嚼舌根!活得不耐烦了么!还不快下去!别在主子跟前碍眼!”
那被掌嘴的宫娥捂了嘴,又磕头谢了恩,同另一个慌慌忙忙退了下去。
我望向欢娘:“欢娘,你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你们究竟瞒了我多少东西!我父亲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欢娘的脸色很难看,眼神也十分躲闪,不敢同我对视。
“你躲什么!你是哑巴了吗!说话!”我真是急哭了。
她终于叹了口气,又跪了下去:“请郡主勿要动气。”
“好,你同我讲清楚,我便不动气……”我拿手帕拭去泪水,坐了下来,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努力平复心情。
“回禀郡主,今日早朝之上,宁崝大人自北疆上奏一封,说镇北侯一行人在天徽山下追击几个蛮奴的细作时,突遇山崩,镇北侯及其麾下的将领无一生还,想来是中了敌人的奸计。”
宁崝是父亲亲手提携上来的部下,一直跟随着父亲。他的话,自然是可信的。
我的父亲,天朝镇北侯夏侯斌,死了……
欢娘见我没说话,安慰道:“陛下说了,要厚葬侯爷。另外,陛下下旨让靖襄公子承袭了侯爷的位子,这就要动身去北疆了。陛下是打算重用靖襄公子啊,郡主千万不要把事情看得太糟糕……”
可我觉得,似乎我的天,就这样塌了吧……
夏侯斌,天朝最英勇的镇北侯,我最敬爱的父亲,永远地离我而去了。
他本早已收了婚贴,他本想着,等悉数事务处理完毕,就快马加鞭赶往皇宫,去给他的宝贝女儿送亲。他想着要亲手牵着女儿的手走下婚轿,走上红毯,看着她踏上六十六级长阶,成为太子妃。
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突然到谁都没能想到,那一封满含欣喜祝愿,脉脉叮咛的家书,竟成了一封绝笔…
我就这样把我自己关在房间里,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我没有大哭大闹,因为父亲教导过我,夏侯家的人,不需要眼泪来安慰自己。
我心头只是恨,好恨好恨,恨不得立马提起刀就朝那些歹人劈过去,恨不得灭尽那些无耻的蛮奴族人。我取出藏在绣枕下的利刃,拔了刀鞘,手指紧紧攥着刀柄,攥得久了,上头镶嵌的翡翠便在手指上硌出了鲜红的印子。我终于心一横将它捅了出去,却只损了一个绣花枕头。
我还是收回了刀,只深深地叹气,我心里清楚,这不仅仅是私仇,它更是牵连着朝野,我是无力左右的。
但这仇,我终会报。
夜间欢娘替我铺床时,瞧见了棉絮外翻的绣花枕,她却一声不吭,只是默默换掉了它。
直至退出房门时,她才道了句:“郡主如若不爱惜身子,侯爷也无法放心地去,还望郡主好生歇息。”
我也想好生歇息,可我做不到。
我总是会梦见父亲,仿佛他还在北疆,我若是受了气,还能跑回家里,躲在他怀里撒娇;我若是想家了,还能回头望见那一处温暖熟悉的地方……
每日从噩梦中惊醒后,我便是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父亲寄来的那些家书,不过轻飘飘的十来张纸,我却能看上一整天。夜晚,直至深夜,我才会因撑不住而睡过去。但即使睡着了我也不得安生,每晚都会做的噩梦搅得我心神不宁。梦中的父亲总会挣脱我紧握着他的手,然后便消失于一团黑暗之中。我则又会被这噩梦惊醒,醒来之后又是一遍又一遍地翻看那些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