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望舒每日都要顶着炎热去宫里,她却觉得非常值得。方汀白没有因为她是女子就有所轻视,反而对她想出的好计策颇感兴趣,有时还会进行追问和探讨。
那日午间休憩,宫人的午膳迟迟未能送到,方汀白前去查看。可过了好一会儿,人都没有回来,望舒觉得奇怪,便打算出去看看情况。
顾怀瑾却在她身后冷嘲热讽道:“你就对老师这么上心?他走了没一会儿你便要追出去,一刻都离开不得?”
望舒转身瞪她一眼,“我没空儿跟你在这儿啰嗦,你不饿我可饿了,有本事等会儿午膳来了你别用。”
“原来是饿了。”顾怀瑾眉间舒展,唇畔溢出一丝笑容,“你也算是名门闺秀,怎得就这般贪吃?”
望舒气得把笔掷在了他脸上,却被他稳稳接住,他就这样似笑非笑的睇着她,倒看得望舒好不自在。
望舒刚走到二重殿门,就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争执声。
她走过去,却看到面色愠怒的叶妙仪和淡定从容的方汀白。她倒是极少生气,方汀白怎么惹到她了?
“妙仪。”望舒唤她。
“望舒,你来了。”叶妙仪一看见她,便拉着她抱怨:“我做了一些吃食,本想给你们送来,结果这人却不让我进去,倒似我是专门来毒害你们的。”
她打量了方汀白一眼,好奇的问望舒,“他又是哪家的公子?这般爱管闲事。我本想分他一些,可他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却还硬撑着拒绝,真是好气节。”
方汀白见她直白的揭露自己的窘态,却是狼狈的红了脸。
“这里是皇子们读书的学塾,外人实在是不方便进来。还请成王妃体谅。”
“我也并不想刁难你,只是想让你帮我把吃食拿进去分给他们。”
叶妙仪还有一些不服气,望舒生怕他们两人要没完没了的争辩,连忙劝架,“这里的确是不让外人进来的,你也不要怪他。他是我们的老师,新科状元方汀白。”
叶妙仪有些诧异,这人看起来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这般年轻,竟然都成老师了。皇子们的老师不应该是那些胡子花白的大臣吗?她只以为他是哪家的公子,跟着皇子们一同在这儿读书的。
既是师长,倒是有些尴尬了,叶妙仪赔笑道:“是我失礼了。”
她变脸的速度倒是挺快,方汀白觉得有些好笑,“不妨事,也是误会。我还是替你们将吃食送进去吧。”
说着方汀白便接过了她手里的食盒。
见他走远了,叶妙仪才嘟囔道:“原来你们老师便是这般模样。”
望舒心知她的意思,拉着她望殿外走去。
“你也不要因为这一件事就对他存了偏见。老师人很好,只是平日里刻板严肃了些,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哪里敢。”叶妙仪看了望舒一眼,自嘲道:“日后我若遇见他便绕着走,便不用放在心上了。”
见她还是有些赌气,望舒只能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行至湖边,正欲坐下来歇歇脚,却不知从哪里蹦出了一只小猫。
望舒觉得那小白猫生得格外可爱,便冲它招了招手,谁知那小猫非常有灵性,仿佛读懂了她的意思,慢悠悠的朝她靠了过来。
起初它还有些害怕,后来望舒轻轻顺了顺它的毛,它似乎感受到了望舒的好意,也不再颤抖了。
宫里鲜少见到猫,叶妙仪也有些新奇,“哪里来的小猫?倒也有趣。”
她伸出手刚想要摸,那白猫却仿佛感受到敌意似的,龇牙咧嘴起来的竖起了背毛。叶妙仪来不及收手,竟被它抓破了手腕。
望舒连忙放下猫,端起她的手瞧了瞧,“快去太医院找些药膏,可别留疤了。”
叶妙仪虽然被抓破了皮肤,却并不是特别在意,“倒也不是很疼。”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了。”望舒用手帕帮她敷在了伤口上,“怎么这些牲畜都格外针对你,上次的汗血马也是,这次的猫也是……”
望舒仿佛意识到什么,忽然停了下来。她望着叶妙仪手上的玉镯出了神。这玉镯成色姣好,中间镶着一截金丝环扣,一阵风吹过,却会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馨香。
她笑着问叶妙仪,“你这镯子好生漂亮,是在哪里买的?”
“你这问题倒难住我了,这镯子是殿下寻来送我的,你若喜欢,我得空了再帮你问问。”
叶妙仪见望舒喜欢,便想摘下来给她看看,谁知脱下来的过程中碰到了伤处,手腕微微一抖,那镯子便摔在地上,碎了。
望舒将碎成几截的镯子捡了起来,“我不喜欢易碎的东西,你倒也不必帮我问了。”
她掂了掂玉块,“扔了倒也可惜。刚巧我认识一个补镯子还不错的匠人,不如我让他给你补了,再送还给你。”
“这样便再好不过了。”叶妙仪听着也觉得有理,便答应了。
望舒用手帕小心翼翼的包裹住碎玉块,将它们揣进了衣袖。
因为望舒还要回去上课,她和叶妙仪便分开了。谁知回去的官道上,她却和萧淑离迎面碰上。她本想避让,可萧淑离早已看到了她。她命人停下轿撵,而后走到了望舒跟前。
避无可避,望舒不得不屈身请安,“姑母长乐无极。”
萧淑离冷哼一声,“你竟然还知道我是你的姑母。背叛了自己的家族,你倒是还过得越来越好了。”
“我没有背叛萧家,我只是不能认同父亲和姑母的做法罢了。”望舒直直迎向她的目光。
“认同?你若是萧家的人便该把家族利益放在首位。”萧淑离眼里的冷意扩散开来,“倒是我小瞧了你,你往日的那些乖顺怕也是装的吧。”
即便被废,她还是这般目空一切,唯我独尊,总觉得所有人都该绕着她转,为她牺牲让步。
望舒不禁冷笑,“姑母口中的家族利益,真的是萧家的利益吗?还是你个人的利益?”
“你!”她的这句话戳中了萧淑离的痛处,她扬手狠狠打在了望舒的脸上,咬牙恨声道:“吃里扒外的东西!若你不姓萧,本宫怕是早已杀了你。”
“杀了我?姑母早已这么做过了,不是吗?”望舒没有管火烧般的侧脸,因为她的心里是与之相反的寒凉。萧淑离命人射向她的那箭,她怕是永远也不会忘记。
萧淑离冷笑。她那一巴掌下足了力气,就是为了给她一个教训。
“你和顾怀瑾倒也别得意。本宫只是暂时的失了后位,谁能笑到最后还不知道呢。”
见望舒不再言语,萧淑离转身上了轿撵。
望舒在她身后淡淡的提醒:“姑母最好小心一些谢贵妃和成王殿下,别把老虎当成了病猫。”
萧淑离冷笑一声,显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望舒回学塾上课的时候,众人自是注意到了她脸上的红肿。
方汀白虽然疑惑,却识趣的没有问,顾怀信只装作没看见,顾怀宇冷笑一声,似乎早已洞悉这掌印的来处,只有顾怀瑾担忧的目光时不时的落在她的身上。到了下学时,众人都走光了,顾怀瑾才问她,这巴掌是谁打的。
望舒也没有隐瞒,“这宫里能打我的,敢打我的,还能有谁呢?”
顾怀瑾了然,眼底晕开了冷意,“自然,只有萧淑离才有这个本事。”
“我觉得你之前的猜想很有道理。我看姑母的神情,不像是她诬陷的何伯伯。”
望舒想起萧淑离最后对她说的那番话。她似乎真的对官茶的事情一无所知,还以为是自己和顾怀瑾陷害了她。
“看来最大的可能就是谢家了。倒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好手段。”顾怀瑾冷笑着眯起了眼。
他转眼望向望舒迟迟没有消肿的脸颊,心里泛起一丝怜惜,“不管这些事了,我先带你去太医院。”
望舒抬头看他,却见落日的余晖将他的身影分成明亮与晦暗两个部分。明亮之下的眼里是真心实意的心疼,而那晦暗之下的目光她却不敢去看。
望舒难得没有反驳,老老实实的跟在了他身后。
隔天,望舒特地去找了修补镯子的匠人,她将那些碎玉块递给他。
“你帮我看看,这镯子的香味是从何处而来。”
他先是敲了敲玉块,挨个端详了一番,最后竟然打开了金丝环扣。
“是这里了,金丝环扣里藏有暗格,里面的粉末便是香料了。”
望舒接过那个金丝环扣,往里面看去,的确是有个小洞,内壁上还沾着白色的粉末。她把环扣贴近鼻子,那香味果然是浓了些。
望舒多给了那匠人一些银子,嘱咐道:“之后我会命人把这个环扣送来,到时还要劳烦你把这只玉镯修补好。”
那匠人掂着手上的银两,十分开心,再三保证一定会修复到原来的样子。
之后望舒拿着环扣进了一间药铺,那药铺的大夫在这条街上颇为有名,极善研究各种香料。
大夫将暗格里的粉末拨在了小碟里,看了看,又闻了闻,眉毛却皱在了一起。
他好奇的问望舒,“姑娘哪里弄来的这个?粉末里全是热性香料,你还是不要过多接触得好。”
望舒却是不明白,“为何?我闻着倒也没什么,可那些牲畜闻着却会发狂。”
“牲畜们本就比人敏锐,它们最是见不得如此烈性的东西了。”大夫放下小碟,轻叹一声:“它的香味虽然不是特别浓郁,但青楼女子会将它配在香囊里,用作绝孕,寻常人家的姑娘最好是不要碰。”
望舒难掩震惊。她不由想起顾怀信得知叶妙仪怀有身孕时的神情,看来是他做的了。只是他为什么不希望叶妙仪怀孕呢?是因为叶妙仪和顾怀瑾是表兄妹,怕她会倒戈?还是说叶家家道中落,叶妙仪生下的孩子没有利用价值。无论是哪种原因,都透露出了他的狠辣。
她追问道:“可我见到一个姑娘,她虽然与之长期接触,却还是有了身孕。”
“即便侥幸怀上,也是胎象不稳,总是要流掉的。”那大夫无奈的摇了摇头,似乎早已料定了那个姑娘的结局。
如若这个孩子真的没了,那么叶妙仪得知自己怀孕时有多欣喜,之后便会有多心痛。
望舒想起她护住孩子时坚韧的神情,不由蹙起了眉,“若她现在已经远离了这香料,可还有法子保住她的胎儿?”
那大夫垂眸思索了一会儿,转身取下了屉子里的药材,“我帮你配一味安胎的香料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