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是一个宿命的人,可是从古至今,有多少人都活在宿命论里无法自拔?这么想是有原因的,因为你终于可以找到一个让自己不至于被现实逼疯的理由。就像兰说,这就是她的命。
我和她又见面了,这次只有茶没有酒,书房里的灯光很暖,正适合这北方初春的夜晚。兰把自己蜷缩在椅子里,捧着杯小口啜饮,因为她不喜烟,我离她稍远,正吞云吐雾。
“今天你会给我讲述什么样的经历呢?”我凝视着兰问道。
她没有回我,自椅子上起身,从衣架处摘下挎包,从里面掏出一个长方形的东西随手放到了我的面前。
是一个袖珍调频收音机,我怎会不认得。看来今天的故事恐怕要和它有所关联。兰重新回到椅子中,缓缓开口说:
我想你认得,这是我从那时一直保留到现在的。之前说过,我有两个爱好,一是上网,另一个是听广播。广播节目中,我最喜欢的是情感类节目。谁不开心了,谁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谁想对别人表白了都可以打电话进直播间,主持人就和他们一起来探讨,出主意,甚至帮着做决定。虽然我从没打过电话,但是听着他们的故事,听着主持人的声音,我就会很放松,就感觉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张强那件事之后,我彻底的消沉了,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新家既没有办宽带也没有交有线,每天除了上班、吃饭、睡觉什么也不做,聚会也再没去过。我把自己彻底的封了起来,可能这是当时我认为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最好选择。活像一只蜗牛。
他的声音特别温暖,在每一个夜晚都会准时陪着我,风雨无阻。听他给那些感情的迷路者指引方向,为那些婚姻中的失衡者调整重心,渐渐的我开始喜欢上了他的思维方式,他的诙谐幽默,他的博学多闻,他是我们当地一个小电台的主持人——时光。
就这样不知不觉的听他的节目半年有余,从最开始的陪伴到后来的崇拜再到痴迷,我终于在心中泛起了想要见到他的冲动。临近年底,听众自发为他准备了一场见面会,我毫不犹豫地以忠实听众的身份报了名。
那是个初冬的周末,充满着希翼的年轻男女们就如同现在要去和偶像明星见面一般,不畏寒冷,早早聚集到了指定地点静待他的出现。我大致估算了一下,男女比例在1:5,看来他比较吸引异性。只可惜,大部分女孩儿都是衣着朴素不施粉黛,和我相比高下立判。
他来了,个子不高,很瘦,眼镜占了脸的一半,平头,穿着和他年龄不符的装束,看起来很老气,像个大叔。在我们面前他很腼腆,远没有节目中那种挥斥方遒、侃侃而谈的架势,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他是冒牌货,有点后悔来到这。
按照流程,我们先去预订好的酒店吃饭,然后去KTV唱歌。那时的年轻男女也只有这些娱乐消遣方式了,总不能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去网吧吧,人家还以为是来砸场子的呢。
在酒店分宾主落座,因为我是女孩中的翘楚,自然的被安排在了核心区,他就和我隔了3个位置。席间,他既不喝酒也不怎么吃菜,好像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只是一个劲儿的抽烟。
渐渐的,随着酒精的刺激,现场的气氛开始活跃起来,单身的男人们开始各自通过这个渠道寻找心仪的姑娘,而抱以同样目的姑娘们却愈发的郁闷,因为明显“狼多肉少”啊,而且质量上也让人不堪入目,不忍下手。于是姑娘们很自然的就把目光都集中在了主角——时光的身上,虽然都感觉胜算不大!
转战KTV,男人们开始疯狂的个人表演,无外乎是想吸引注意力并给姑娘们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姑娘们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可能是想吸引一下主角的注意力。
在昏暗的灯光下他静静的坐在一旁,既没有接受任何人的邀请,也没有主动参与其中,活像个局外人。当然,局外人中还有主动隐身的我,因为南的原因,我对KTV没有任何好感,所以尽力的躲避着其他人,虽然男人们都过来争相邀请我。
那时的我和他就像电影院内的观众一样,不管荧幕内剧情如何的扣人心弦、紧张刺激,我们都如老僧入定一般不闻不动。
也许是他无聊了,也许是我的与众不同吸引了他,他居然主动走过来和我搭讪。而我也很想近距离的看看每晚用声音陪伴我的那个人到底如何。年轻人的沟通总是很容易,虽然素未谋面,但他绝对是我那个最熟悉的陌生人。他是个极其理性的人,对爱情的看法也非常开明,对婚姻和家庭的定位特别准确,和他聊天,不但很享受还能学到很多。碍于情面,我没好意思要他的联系方式,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在临走之前悄悄塞了一张有他联系方式的字条给我。
我当然不会“放过”他,毕竟他很吸引我。忘记了是以什么理由先给他打了电话,之后就是所有热恋中的男女都会发生的心路历程了,我就不一一讲述了。之前说认识他的过程,就是想让你知道,从我和他第一次见面开始,我们就认定彼此是对方这辈子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
工作性质决定了他的作息时间和我不太一样,但这并不重要,他会利用工作的便利条件在电台放我喜欢的歌,把对我的思念当成节目开头的文案读出来给我听,他会把给我写的情诗录下来刻成光盘送给我……
记得他在录音里说:兰就像一只长着两只耳朵的小兔子,吐气如兰,芬芳馥郁,跳呀跳呀的跳进他的心里。无论如何都再也拿不出、赶不走。不管是风霜雨雪、春夏秋冬,只要他有一口气在就会和我终生厮守,耳鬓厮磨。我们要做一对窝中的小白兔,春天他给我找吃的,把我养的胖胖的;夏天,他带着我奔跑,去溪边,去山脚;秋天,我们一起生宝宝,生一只,两只,三只;冬天,我们一起在白色的雪地里散步,听脚下的咯吱咯吱……
“给,擦擦吧。”我把纸巾递给兰。此时的她已经泣不成声,像个孩子一样把头埋进交叉的双臂里。消瘦的背随着每一次啜泣没有节奏的抽动着,此刻的她多么希望他可以抱着她、安慰她。
“他和你分手了?还是你又被骗了?”我试探着问道,因为在兰的故事中,每一次貌似美好的开始一定都会迎来一个不完美的结局。
兰渐渐平复着呼吸,偶有的哽咽让她难以控制,就像对一个人的思念。她用极低的声音说:“不,他没有和我分手,他只是骗了我,他说的这些,都没有做到,都没有,为什么啊,为什么做不到你还要答应我啊!”这些话似乎不是要说给我听,更像是自言自语。
“到底怎么了?难道他死了?”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合乎逻辑的答案了,便随口说到。
“对,他死了,就在我们打算结婚时。”兰的声音颤抖着,像从很远处飘过来的。她接着说到:
我们恋爱半年后,双方父母见了面,一切都很顺利,打算过完年春暖花开时就举办婚礼。记得是在2010年的春节前,他开车从单位过来找我,路上被一辆大货车从侧面撞上了,整整十几吨的渣土把他埋在了车里面。我一直等不到他,就发信息问,他回我:别急宝贝,路上遇到点问题,等解决了我就过来,爱你。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当时他就已经出了事故,那条信息是他耗尽了全部气力发出来的。
7天,他整整被抢救了7天,这7天我没有睡过,也不知道饥渴,我像个幽灵一样就在ICU外面晃来晃去。他妈妈劝我回去休息,我爸爸看着我掉眼泪,那时的我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喊着、叫着——时光,你这个骗子,你从来没有骗过我,可你第一次撒谎就是一个天大的谎言,你不是说让我等你吗,我在,我等着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等你,我都会嫁给你。
可他没有给我机会,7天后,眼看着他父亲颤抖着在医院的单据上一个个签上名字,眼看着护士们从他身上撤掉一样一样的机器,我知道,我失去了她,永远的。我不顾一切的冲进病房,抱着他,喊着他,摇晃着他,我多么希望他还能睁开眼睛看我,给我讲那些我从未听过的道理,叫我小傻瓜,用带着烟草香味的手指扫过我的笔尖……
所以,现在你知道了,我并不是讨厌烟味,而是每一次闻到,都会让我想起他,想起他的味道。
在他的葬礼上,我执意要以他妻子的身份出现,因为在那时我已经做出了决定。回到我的出租屋,把满眼担心的父母强行送走,我找出了化妆包里的修眉刀片。打开CD,放着他给我的录音,就好像这一刻他还在我的身边,走进卫生间,用力的划开了左手腕……
对,正如你所见,我没有死,否则今天也不会在这里和你说话。我是个傻姑娘,不知道血小板的作用,被几个小时后因为担心而回来找我的父母发现了。当我在医院里睁开眼睛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以为我到了另一个世界,我竟微笑的等着他来找我。直到视线里出现了戴口罩穿白衣的医生,我才慢慢的感觉到了身体上的疼痛和心中的失望。没有一丝声响,我的眼泪就那么无声的从眼角流到脸颊,像两条小溪,涓流不息。
“看,这就是我带着这种手表的原因。”兰的眼角已经没有了泪,他慢慢地把左手腕上的宽带手表摘下,一道深深地伤痕就像被岁月镌刻在脸上的皱纹一样,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只是,它比所有的皱纹都要深,因为它深入心灵。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段回忆会让你感动如此痛苦,早知道……”
“不,这不怪你。其实很多时候,回忆就像是一种自我救赎,第一次回忆,很痛很痛,痛到无法呼吸,慢慢的,一次,两次,随着回忆次数的增加,你会渐渐的麻木,渐渐的不再有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怀,一种让你拥有能坦然面对它的勇气。”兰打断我说道。
“现在我似乎明白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在别人眼中如此‘自虐’的事了,向我,向所有的读者袒露心扉,揭开伤口。”我拿起一只烟,看了兰一眼,未点燃便放下了。
“没事儿,你抽吧。我想我已经开始学会忘记了!我常常告诉自己,这也许,就是命吧!”兰把手表重新戴上,站起身,把收音机小心翼翼地放回挎包里,从衣架上取下外套。
“要走吗?”我问。
“嗯,不早了,你休息吧。我知道这段时间为了写我的故事你也没怎么休息好。”兰边打开书房门边说。
“没什么,我还要感谢你给了我素材呢。接下来,哦,不,下一次你要给我讲什么呢?”我想提前了解一下,因为我实在不愿两次交谈都连着去回忆如此沉重的事情。
“接下来,接下来我单纯的生活了2年,然后年岁大了,不得不开始了稀奇古怪的相亲生涯。可谓是阅尽了世间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兰笑着说。可见后面的回忆应该不会那么沉重了。
直到看着兰白色的奥迪A4逐渐消失在夜色中我才转身上楼。耳边回荡着她说的命运二字。兰说这是命运,我想这就是一种无奈的想法,一种面对无法改变的现实又找不到合理解释时的自我释放。如果,仅仅是如果,如果时光未死,那兰还会如现在这般吗?我用力的摇了摇头,努力的想把这些不着实际的想法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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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学习爱》结束。
第二卷《男人鉴》稍后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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