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媛媛死了。
上一秒我还在和她通着电话,下一秒她就落在了我的面前。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她,她的头发短短的却看起来很软,她的校服穿的很合教导主任的心思,规规整整,什么装饰也没有,她和身边的女生有说有笑地经过,但我知道她经过时看到了我。
我的花臂被校服遮住,头发也染成了正常的黑色,甚至被扯掉耳钉的耳垂现在也不再那么疼。我站在德育处门前,等待着检验。
他已经不耐烦了,我三天两头就因为造次来这里一趟,还有个有权有钱却无赖的爹,他被夹在中间管我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某种意义上我还挺喜欢他,对学生虽然严厉却就事论事,可能我是他职业生涯的污点吧。
我是学生眼中学神一样的人物,旷课,逃学,纹身,打架……除了吃喝嫖赌这种事我几乎样样都干,却能在成绩榜上坐着前十的宝座。谁让我是无赖老爹的掌上明珠呢,遗传了他的优良基因,比如智商,比如暴力。
我以为李媛媛就是我想成为的人,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就像一个普通的人一样活着。
直到我见到她的父亲。
我游走于小巷子中,一众小弟殷勤地给我买水买零食,让我做好报仇的准备,上星期周末我的小弟被西城的人打断了牙,现在喝水都疼,总不能白咽了这口气。
我带着手套打断了他的几颗牙,口水黏在手套上恶心,就蹭掉。
然后我听到了哭喊声。
西城属于老城区,遍布着低矮的自建房,住着贫穷又低俗的人。也许旧城改造拆迁的时候就是这些人最高兴的时候吧。
但现在,从我的头顶上响起了破碎的声音和女人的哭喊,我不耐烦地抬头,看见的是一个披着头发的后脑勺和一个掐住了后脑勺主人的男人。
男人骂骂咧咧,各方亲戚夹在在脏话中,应当是有个女人在拉着他,那个后脑勺才没有掉下来。
但那个后脑勺掉下来了,连着它的身体一起,给我砸了个正着,幸亏有旁边懂事的小弟给我垫着,才没发生两起命案。
我怀里的身体发着抖,我想推她却看见了她的脸,即便都是血,但她就是我所向往的人。
“李媛媛?”
连带着我的声音也颤抖起来,虽然是在问可我知道就是她。
她看着天,没有一点表情,眼泪却从她的眼睛里不断地流下来。
虽然我一直秉着不打不相干的人的理念混了这么久,可我觉得我有必要破个例。
我没让小弟跟着说是私事,让小弟带她去医院,然后冲进了她们家那乌烟瘴气的房子,她母亲已经跑出去了,留着她父亲在家抽烟,还打着电话给他刚问候完的亲戚诉苦,我听的出来是李媛媛给亲戚告了状还想报警,才招致了他的毒打。
我插着兜立在他家门口的墙上,他打着电话转身,手机就离了手,像李媛媛一样从窗户飞了出去,只是手机没能像李媛媛一样好运,有两个人给她垫着背。接着就是他本人,遭受了和手机一样的命运,我从窗户跳出去,他已经反应了过来,想要打我。但他很慢,比起我的无赖老爹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除了体重上的优势,他只能单方面挨打。
我看着他鼻青脸肿的样子,觉得差了点什么,就随手找了块硬点的东西招呼了他的脑子,他气的说不出话,只能倒在墙角战都站不起来。
手机不错,摔坏了我有点心疼这可怜的手机,它被制造出来的时候谁能想到会遭次横祸?那亲戚的电话还没挂,是李媛媛的姥姥,没想到他告状的本事倒是一流,辛亏我顾年见多了警察,学起来倒是一点不差,我信口开河地说我已经制服了犯罪分子云云,只听见老人在电话里哭着求情。
我不能理解。
就像我不能理解我的姥姥不让我妈妈离婚一样。
李媛媛有点轻微脑震荡,她妈妈也去了医院,抱着她哭,她没看着她妈妈,却看着我笑笑。
我就知道,她肯定是怨恨的,怨恨她的母亲。
我带着她们娘俩回了我租的房子,对李媛媛是同情,对她母亲就是想找个人伺候我。
期间李母接了不少电话,甚至有半夜打来的,都是劝她不要和李父离婚的,她总是在房子里哭,把我哭烦了被骂了几顿也不哭了,李媛媛明显是心疼的,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我和李媛媛成了朋友,因为不常上课我竟然不知道我和她在一个班。她问我以后要考哪个大学,我被她问住,我从没想过要考哪个大学,反正就算我不上学,无赖老爹也要把公司交给我。
她说你学习那么好,不上大学不是浪费人才吗,我心说人不见人才跟我有什么关系,却也点了头,听她在我耳边叽叽喳喳,说她要是分数够就去学法,就去保护别的像她一样的小孩。我瞥她一眼,心说就这还要考大学?能用暴力和钱解决的事干嘛要整那么复杂?
我说好,那我也学法,我们就能在一个大学了。她很高兴,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看着她高兴的样子从所未有地有了上学的动力。
于是我的小弟们说大哥您别走啊,我们需要您,我说哥要好好学习了,没空陪你们这群菜鸡玩,什么时候你们摩托骑得比我快了再来找我,然后众小弟一阵瞎感动,说好,大哥你等着我来挑战你。
于是我和李媛媛度过了相安无事的高二,期间李父来过,看他态度不错就让他进了房子,我看着他跪在李母面前认错,只觉得人渣啊怎么用言辞武装自己都是人渣。
人渣就算在事业上再怎么成功都是人渣。
李母被感动,有回去的倾向,我把李媛媛扣下,李媛媛却也有些犹豫。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后来李母跟李父回去了,李媛媛被李母劝着留下来,答应每月给我给钱当做李媛媛的生活费,我心说就这?掌上明珠看得上这点钱吗?
得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李媛媛很高兴地给她母亲打电话,却一直没人接,我们都觉得可能在忙,没想到是被李父打进了医院。
李母躺了几天就走了,保险公司给了李媛媛钱,数目不小,李父也被掌上明珠搞进了监狱,可李媛媛现在就没有亲人了。
她几天不吃不喝,见到我就是抱着我哭,有时抱的紧我又不敢挣扎,就由着她哭一个下午哭到没了眼泪睡着,我整个人都变得僵直。
我以为她慢慢地缓过来了,她开始吃饭,和我聊天,刷着手机看电视,只是偶尔会在梦里惊醒。
我的便宜老娘也给我打了电话,叫我回家吃顿饭,我武装好出门,把饭菜留在了桌子上,提醒正玩着手机的李媛媛记得吃,她轻快地答应,我听着她的声音心情也好了不少。
我回到家里的时候,老娘还是一如既往地陪着笑脸,在自己的女儿面前戴上面具,无赖老爹难得地没找我麻烦,像个正常父亲一样问我以后的前途。
我敷衍了事,应付着好不容易能回我真正的家,却接到了她的电话,她说今晚的星星很美,说换个视角世界就不一样了,我听她说着想象着璀璨的星空。
我走到了家的楼下,她的声音却停了下来,然后她的身体就落在了我的面前,当场死亡。
自那之后我的脑子出了毛病,我有时醒来觉得我不应该醒来,我想我应该是死了,只是身体还像个活人一样走在世间。
我麻木地继承家业,却没有继承人,只好让我的侄女早早地接过了重任。
后来我去学了法,我的小弟们最终没能超越我,眼睁睁看着我做客于老城区的各个吵闹着的家庭,却从未动手,像我曾经认为的西装革履的怂包一样管着闲事打着没有报酬的官司。
因为这样我才觉得我活着,我才能看见头发短而软的少女站在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