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有一位年仙人。属年兽一族,然实为异类。常于年关之际外出,寻众生散逸魂魄以食,掌年之法……”
冷清的街道,灰袍青年随意地坐在一块木凳上,有一叨没一叨地讲着故事。
他的前面是一个听的很认真的女孩,以及一个早已不耐烦地抠手的男孩。
现在,正值新春。
所以,原本还算热闹的街道,已经没什么人了。毕竟大家都忙着回家团圆,至于过年用的饭菜?早就买好储藏在家,就等着主人回来料理!
大人们谈天说地,准备菜肴,有牌瘾的则趁着喜庆的机会齐聚一桌过瘾,这种时候,能上街的,也就剩那些孩子了。
作为富人家的孩子,慕容桐凰从小便不愁吃不愁穿,唯一烦心的便是私塾的条条框框,好在现在是年关,私塾不开,他现在只要考虑怎么玩就行。
本想去寻几个相熟的朋友一道玩耍“炮仗”,也就是为像他这般大的孩子专门制作的玩物,相较于正规的鞭炮响炮,这些被称作炮仗的玩物采用了更小的模具,威力更小的火药配比,以及需要较长时间的引信。
虽说不是正规,但毕竟是在官府监控下生产的东西,有这些保证安全的配置也不奇怪,但是,总是有愿意违法谋利的人。
在这弹丸大的瑞城里头,暗地里已经在开始流通一种名为大炮的炮仗,这种炮仗声音雄厚,火焰巨大,威力强烈。如果说普通的炮仗在被扔入水中后多半是闷死的命运,那么这种炮仗决计不会发生这种情况,是以一些偷鸡摸狗之辈也用它来炸鱼。
是的,这种炮仗的引信略短。
但也只是略短。
和它的优点比起来,这些瑕疵完全可以忽略。
它能把水缸炸裂,把积雪炸出一个大洞,把牛粪炸上天,把大人吓一大跳……
想着这些有趣的点子,慕容桐凰顿时对眼前叨叨的青年彻底没了兴趣。咕遛一下跑开,再看,已是不见踪影。
青年与女孩恍若未觉,继续进行着他们的讲述与倾听。
事实上,这样的场景,早已见怪不怪了。
故事讲完,青年喝了口自带的竹筒水,有些无奈地对女孩说道:“我是不是不适合干这行?”
桦筱打了个呵欠,懒懒地看着他。
“确实。”
灰袍青年翻了个白眼。
……
休息完毕,青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忽然,眼睛一凝,蹲下,伸手,迅速地捂住女孩的耳朵。
嘭!
一股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响彻整个冷清的街道,一些行人预料不及,被这声音吓了一跳,随即骂骂咧咧这是哪个小兔崽子。
“怎么了?”
女孩现在还有点懵。
“嘶……我本以为他们不会这么蠢的。”
青年龇牙咧嘴。
……
刚放了个“大炮”,虽然自己也被震的头晕目眩,但慕容桐凰并不反感,甚至还有点喜欢这种脑袋昏昏的感觉,他觉得这样很舒服,整个人的身心都得到了放松。
不过,刚才的“大炮”只吓到了有限的几个人,让他稍稍有些不满足。他渴望有更多的人被他的宝贝吓到,他觉得这是他力量的的一部分,是应该收获他人惊吓的力量。
他看上了一个孩子,那是个在私塾中刻苦读书的孩子。当然,因为他这样不合群的行为,以慕容桐凰为首的众人并不喜欢他,甚至有些排挤。所以,吓一吓他,已经是慕容桐凰自觉最为和善的行为。
他叫陌柯,家境并不富裕。
不过,谋划这事儿需要时间,更需要一个好的时机。
……
陌柯从床上醒来,第一件做的事,就是拿起枕边的书。
确然,这是年关,应该是大人忙碌,孩童玩耍的时候,但是,在陌柯看来,这并不是他这种平民家的孩子应做的事。
富人家因为富,所以孩子们不需要过多担心未来。穷人家因为穷,所以孩子们更会为未来考虑。
何为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便是这个理。
既然出生平凡,就更要刻苦努力。
当然,不能光顾着读书,生活还是要兼顾——边看书边刷牙洗脸吃饭做家务,已经成为陌柯一项基本能力了。
可是,因为太过专心,他没有发现,窗子的漏洞处,一只滴溜滴溜转动的眼睛正打量着他。
……
“呼,终于背完这篇《蜀道难》了!”
陌柯放下手中的诗集,长呼口气。这《蜀道难》虽是一位万姓女子所作,但其连贯、境界却已达到了诗文大家水准。不仅读起来朗朗上口,其中还蕴藏了潇洒之意,怜民之心,完全可成为传世佳作。
唯一的问题是,谁也不知道蜀道是什么道?哪里的道?即便是最为博学多智的学者,也是茫然无比。
虽说如此,要全篇背诵也不是件简单的事,他不吃不喝,专注默念了一上午才背的滚瓜烂熟。
此时刚一放松,不说胃中的疼痛与口中的干渴,单是小腹积蓄的尿意已经让他难以忍受。
不行,得去小解!
陌柯很严肃地想着。
在家门口小解是决计不行的,虽然瑞城每天都雇有专门清洗地面的工人,但这时期,看看地面上散落的烟花残片,料想也不会有什么人来做清洗。
于是,一路小跑,陌柯终于找到了一处空旷的雪地,刚刚解下裤绳,忽然注意到从不远处滚来一个小圆筒。
嘭!
巨大的声响震撼了陌柯,他的神经虽然已经开始对这巨大的冲击做出反应,但也已经没有用处了。
陌柯自己只感觉心头一跳,接着,整个人忽然轻飘飘起来,他的意识被无限拉伸,延展,淡薄化,他感应不到自己的身体,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要干什么。
就是那么飘着,然后,被什么东西,吸走了。
原地,陌柯呆呆地瘫倒在地,下体潮湿一片。而慕容桐凰甩了甩头,开心地走了。
“居然让我等了一上午,哼,这个书呆子!”
他并不感到满足,于是,即使自己也因为晕眩而有些无力,还是去小贩那里买了些新“大炮”,开始了新一轮的吓人环节。
他并不感到疲惫,甚至,很放松。
这一夜,不少人失眠,还有两个孩子,突然痴呆了。
神婆说,这是丢了魂。
……
一只奇怪的大狮子坐在山巅,全身火红,头有犄角,掌中持着一个饭碗。
它是,年。
无数飘渺的气息被这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碗引动,汇聚,凝结,最终,变成了一块块小巧的年糕,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道友,赏一口年夜饭如何?”
灰袍青年从远处走来,踩在崎岖的山路上,发出些许响声。
“为何?”
年瞥了一眼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并未发怒。
“那个孩子,不该有这样的结局。”
“哦,就一块吗……”
年露出一抹人性化的笑容,颇值得玩味。
青年默不作声。
“也罢,给你便是,以后别来烦我。”
年一挥手,一块年糕飞起,被灰袍青年收走。
青年躬身道谢,接着,消逝不见。
年看着手中的碗,喃喃低语。
“脆弱的种群,只剩我,这个异类啊……”
……
青年看着女孩,笑了笑。
“想家吗?”
……
“当家的,该怎么办啊!”
陌家妇人焦急而无助,床上躺着双目无神的陌柯。
“别吵吵!”
陌家男人低喝一声。
“神婆已经说了!”他握紧拳头,又无力松开。
“没救的……”
妇人泪眼婆娑,“筱儿跟了仙师,不会回来,柯儿是男孩儿,咱家的希望,却遭了这事儿……”
“谁说没救的?”
陌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两人循声看去,正是灰袍青年。
“仙师……”
青年不答,屈指一弹,一块白白的东西飞入陌柯口中,咕嘟一声,被他吞下。
“睡一觉,就行。”
陌家两人相视一眼,慌忙拜谢。
青年懒洋洋地摆摆手。
“帮你们也不是没代价的,”他指了指躲在身后的女孩,“和你们的女儿吃顿年夜饭。”
……
灰袍青年摸摸站在街道之上,身后的屋内,两个双鬓已有白发的父母和有些拘谨的女儿正在度过团圆时光。
他看着天空,长呼口气,在体外变成一团白雾。
“家吗……”
他的身影,有些落寞。
“仙师,不介意的话,进来一起吃吧,饭菜很足!”
背后,妇人开门,有些敬畏又带着好意。
青年愣了愣,然后笑了起来。
“也好。”
……
他和它是仙人,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他只救一人,它只退一步,一个他与它认为不该死的人。
看那真正失去魂魄的慕容家的孩子,就知道了。
真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