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济并不知道宋国有个人正在跟自己抢“人民艺术家”的称号。他自信满满的打算拿着屈原的《湘君》和《湘夫人》去装逼。
夏人的神明或许也会高高在上,但他们的神性建立在人性的基础上。爱恨家常,切乎人民最普通的情感。
方济和陶婧带着万两黄金来到郢都,冒充个来自宋地的大诗人,也算是种新奇的体验。
城外村中,耆老府里,方济把自己默写的《湘君》、《湘夫人》赠出。之前的长衫男子乃是这里的耆老,名唤宋洗。
楚人天性烂漫,看着方济给出的祭词里神明缠绵的情爱,竟然不以为忤,哈哈大笑,“先生倒是个妙人。”
“楚人文治昌盛,先生凭此两篇,足以名扬郢都矣。”
方济也笑起来,“此文若在宋地,只怕在下要被以渎神烧死的。没想到楚人真是大大不同。”
宋洗挺了挺胸膛,“宋人毕竟还是周人诸侯。周人自诩文明,繁文缛节自然不可胜数,我楚人嘛,便是蛮夷,只讲率性而活。”
方济却大致能明白,北方周人诸国,互相有周王共主,很难互相攻伐,神明盘剥自然落到自己国人身上。
楚人以蛮夷自况,王室有三年不战则不得入祖庙的说法。楚人神明可以盘剥他国,自然国内矛盾更小,百姓一致对外。
正当方济忙着与这楚人耆老吹牛打屁之时,忽然感到心神震荡。身后的陶婧更是直接站立了起来,一个纵身向着屋外而去。
方济赶忙站了起来,与宋洗告辞:“在下忽然想起家中有大事要发生,这边要先行告辞,请耆老担待则个。”
说着不待宋洗回应,也是一个纵身向外而去。
郢都城外大山之上,方济二人立于山巅。
“我在瞳瞳和贺铸身上留下的震煞符有反应。”陶婧面容严肃。
方济举起双手,“别担心,我在瞳瞳身上种了印记。”说着手指一挥,上面闪过电光,而后在陶婧和自己眼前一抹,目光瞬间穿破千里河山,直达宋都睢阳。
宋都睢阳,正是清元节,举国上下沉浸在盛大繁华的祝福礼中。
灯火辉煌,将整座城照的如同白昼,走在街巷之间,几乎寻不到黑暗的角落。
城中最大的勾栏瓦肆,门口放置了一块巨大的木牌,上面画着一名端庄飘逸的美人,下面写着三个字,洛神记。
路上行人见着,少有不驻足看一看的。许多人会轻啐一口,然后走进来,打算好好批判一番。
瞳瞳正在后台忙着准备各类服装、道具。演员们也满怀忐忑,准备上场。场下座位已经几乎坐满了准备好好批判一番的观众们。
万沧流此时穿着色彩亮丽的公子戏服,他的心情格外激动。自幼,万沧流便与魏王室的其他人不同,他不喜欢将自己的全部人生奉献给神明。可是父王告诉他,他身上留着魏王室的血脉,他注定是夜叉神最忠实的仆人。
所以他自幼离开魏宫,游历天下,学习凡人的修行方式。渴望摆脱自己的宿命。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如果一味加强力量,自己是必然会失控的。于是他开始寻找压制这种失控倾向的办法,只是多年来基本一无所获,只能压抑自己的修为。
直到来到赤龙道宫,坐在学宫门口看了三天的赤龙道经,他相信自己终于找到了方向。于是那种数十年来的压抑一扫而空。
他喜欢这里,喜欢这些不畏神明、渴望掌握自己命运的学宫学子们。
走上戏台,他自信而从容。
另一边的女主角,洛洛身上蓝衣长裙,紫钗飘带,宛若神女临尘。只是神情有种莫名的哀伤。
不论排演多少次,站在台上,心中总有些戚戚焉。看着台下面目严肃的侯沐,忽然笑得绝美,宛若万里飘雪中的一点春江之水,潋滟随波。
看得所有观众目眩神迷。
舞台之上,万沧流驾着鸾车而来,只是面容有些邪气。身后随从,排成两列,手执旌旗,随风飘荡。
洛神带着两名穿着侍女服饰的学宫女生,面对观众,背对着台上众多角色。
三个人都是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瞳瞳在后方甩出几张符纸,飞出来,变成了云雾朝霞。
洛洛所站的地面,变成了涟漪点点,清澈如镜的水面。甚至有飞鱼起落,仙鹤啼鸣。清风吹起三位女生的衣袂,仿佛驾云而行的神女。
这时驾车的万沧流,解下腰间玉佩,高高举起,“我于梦中见卿而思卿,心中震荡寤寐,难以断绝,可恨没有良媒,只能借这清波、玉佩,传我心意。”
万沧流唱完,洛洛回眸,云消雾散,水息风停。
“只恨你我,人神有别,盛年不能相逢。”说着掩面而泣,“哀念欢乐,就此而绝。今日一别,身处两地,过去不曾表达爱慕之心,今日赠君以明珰,聊作纪念。我虽身处太阴,亦将常念公子。”
洛洛一边唱着,容颜悲戚,取出一枚玉珰,随风飘向万沧流。
台上这神女、公子之间的缠绵悱恻。下面观众各个看得目眩神迷,心驰神往。
瞳瞳仍在台后忙活,贺铸陪在旁边,举起大拇指,“你这台上效果几可以假乱真啊。”
“幻术而已,简单得很。用师叔的话,就是变变戏法而已。”
两个人在后台忙活,并没有注意前方台上。
万沧流伸手接过玉珰,脸上的表情却越发诡异,台词也没有按原本的念,“既然两情相悦,又何必走呢?”
浓郁的煞气似乎已经蔓延到万沧流的脸上,台下侯沐马上发现不对劲。对着洛洛喊道:“洛洛!小心!”
“这个人有问题!!!”
话音未落,万沧流本来狰狞邪气的面庞开始诡异的笑起来,嘴角越咧越大,一如当初死在睢阳城外的那个夜叉兵。
嘴角一直裂到后脑勺,发出瘆人的咯咯声。
身体内被压抑的煞气在疯狂左冲右突,撞击着皮肤的表面,可见的肉瘤一个接一个长出来。有些破裂之后流出了墨色的血液,低落到台上,腐蚀地板发出呲的声响,产生黑色的烟雾。
自从万沧流在学宫门口静坐三月,他自以为自己早晚可以磨去煞气,继续强化自己的灵气积累,然而随着力量积累越来越厚,他的身体强度,终于达到了夜叉神转生的最低要求。
此时万沧流体内所积累,本来被他用来压制煞气的灵气此时也全部向煞气转换,滔天的煞气从渺小瘦弱的躯体里冲出来,在背后隐约凝成了一只高过万丈的巨大邪恶黑影。
身体俯下弯腰形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就像一只正在被抽取背筋的虾子,脑袋却又费尽全力的上抬,眼角流下了鲜血来,嘴里吼叫声震得附近得人大脑发出嗡鸣。
台下众多观众,一时吓的屁股尿流,却没有人敢逃走,全部跪伏在地上,埋头在地上,忏悔着自己渎神的罪恶。
背后的煞气最终凝成了一具万丈高大,像脓汁一样的液体组成的躯体。
万沧流的渺小身体就淹没在这黑色流动的液体中,只有七窍充斥着黑色脓汁和黑气的头颅露在外面,嵌在巨大躯体的小腿上。
这巨大怪物站定,向前一步,地上便留下了黑色的脚印,由时时蒸腾气化的煞气组成,仿佛脓液,腐蚀地板。
“还有不少的点心嘛。”嵌在小腿上的人头此时发出了像手指扣在黑板上一样的瘆人声音。
并且一边说,一边从七窍喷出黑色的脓液和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