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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玉女

冰轮洗空,一澈万里,清辉下的黄山,景象与白日自是不同,依旧是山险谷深、松怪石奇,却因幽闭寂寥,如遮如幕到迷离鬼祟起来。

满月常常相似,无论春夏秋冬,却因普天下万众的生息好恶,于这柳、杏、桃、槐等十二计数之内总有几个与众不同,比如这桂秋十五的满月之夜——中秋团圆节……

夜爬险峰固然需要好兴致好胆量,却也还要好身手,便是三者俱全,于这团圆夜撇弃家宅,身犯险境者,怕也定有不得已而为之的缘由,比如这瘫坐于地,如丧家犬、似漏网鱼的舞勺小儿王襄……却不知莲花峰将至山顶,崎岖险仄算不山径的山径之上,谈笑自若款款而近的另一伙人又是所为何来?

武林世家徽州铜掌堂片刻间满门尽殁,虽耸人听闻,却千真万确只在日前。竟日惶惶,王襄都在竭力亡命奔逃,哪顾得上辨识路径,此时已临绝顶,避无可避,喘息未定,放眼四顾,原来竟然逃到了攀爬过不几次——领袖黄山群峰的莲花顶。王襄惊觉来途异动,惊弓之鸟般择了一丛矮树隐了身形,哪管得上藏头露腚遮不周全,好在夜风鼓荡,树影摇曳,一时倒也不易曝露。

“小姐冷不冷啊?咳、咳、咳……”一名轻年男子边发问,边咳嗽,边解文生公子衫的扣襻,若他当真借了长衫与他人御寒,不知那久喘成痨的肺腑,能否抵受住周遭仲秋夜略有凌冽的山风。

“还好,还好……”那被唤作“小姐”的姑娘马虎答道,非是不愿理他,委实是举手投足太过艰险,无暇旁顾。

“这夜露清寒,还需在意些好……”瘦高书生顽固迂腐的坚持着,手下未停,文生长衫已解至腰间。

“我真不冷,空劳谢四叔厚爱。”时逢落脚处平坦些,小姑娘展了展纤腰,“再说,您那袍子有我一人半长短,与您是长衫,与我便是口袋,罩在身上碍手碍脚的还怎么爬山呀?”

众人哄笑出声,只一黑衣黑裤的中年汉子,面如夜色,默不作声。

“病竹竿,你看不见小姐额角的汗珠儿吗?无事献殷勤,人家没领情吧?!”一个不但矮短而且滚圆的矬胖子从旁冷嘲热讽道。

“我比小姐高得太多,天又黑,我怎会看得到?!咳、咳、咳……”高瘦书生貌似辩解,实则却是讥嗔矬胖子的身高。

“好你个酸臭的病竹竿,骂人不带脏字。你不过傻高傻高些而已,便来嘲讽我与小姐一般高矮!”矮矬平生憾事就是这五短身材每每成为笑柄,哪会听不出谢姓书生贯如以往的含沙射影。

“小弟怎敢调戏贺三哥?又怎会无端折辱小姐?”书生弯腰作揖赔不是,便如此也比那矬胖子高出许多,起身时问道,“三哥这双簇新的翘头长靴甚是精神,却不知可是六寸的内衬?上次四寸的那双,靴底可没这般厚实……咳、咳、咳……”

“你……你……”姓贺的矬胖子戟指病书生,扎煞的虬须在腮边抖作一团,非但不是动怒,反倒是铜铃牛眼笑作了一团。

旁边一瘪脸趴鼻高颧骨,身穿浅黄绢布右衽蒙古袍的精壮光头汉子,一巴掌拍在矬胖子的后脑勺上,指了指病书生,操着磕磕绊绊的汉话说道:“你……你说不过他,打……打他……”

“对!说不过,打他便是!”矮胖子论拳便向病书生打去。

谢姓书生看似病怏怏,动作却迅捷,含腹折腰,让过矬胖来拳,就势一弹,跳出一丈开外,长衫已然开怀,于身后飘摆,倒真像一根精细竹竿晃荡荡挑了面旗幌。

矬胖子撵上继续挥拳,病书生躲过继续弹纵向前,扭头向后笑骂着求援,“戚大哥,怪鸟挑拨是非,三哥持强凌弱,你管是不管呀?!咳、咳、咳……”矬胖子继续追打,病书生继续闪避……

那黑衣汉子垂立在小姑娘侧后,也不答言,冷眼旁观,一心做这场嬉闹的注脚。他知道小姐有些疲乏,有意陪她多歇息一晌。

矬胖子太矮,瘦高书生弹开一步,他便要碎步倒腾四五下,连连追赶倒像咕噜滚动的大酒坛,却是忙活半天追不上打不着,技穷之下也大声呼喝寻求后援,“布尔古德,病竹竿嘴下无德,你挑唆我教训他,怎地还不快来帮忙?!”

那外族长相穿蒙古袍的光头汉子,嘴里咕哝着,“有意思……打他病谢洋……等下,我!”说着,振臂跃起,落地时已是两丈开外,几起几落便追上了矬胖子与病书生,加入战局,扑扑棱棱起起落落,不像在跳却似在飞……

三人一个弹、一个滚、一个飞,向着莲花峰顶追逐而去,旗竿、酒坛、怪鹰前后上下好不热闹,转眼间便暗淡了身影。须知攀爬这崇山险径便是晴天白日也还需全神贯注手脚并用,这三人打闹间蹿高纵矮如履坦途,自然都是神鬼莫测的高妙功夫……

“戚叔,我歇够了,咱们快去追他们吧!”小姑娘侧侧身,轻颦一笑,随即发足前行。

黑衣的戚叔不疾不徐跟在旁侧。

不几步,小姑娘脚下失足,“哎呀”一声,身子一个趔趄。戚叔探过臂膀在她腰间一扶、一托、一举、一放,“没崴脚吧?”发问时,小姑娘已被他放上了肩头。

“没事,没事,终究还是有些乏累,一个不小心而已……”小姑娘用手揽住戚叔的脖颈,让自己坐得安稳些。毕竟只是个十一二岁金钗之年的柔弱小丫头,从山脚攀爬上来,虽然一路走走停停,却也毕竟折腾了好几个时辰,早就腰酸腿软、体乏难支,几位叔伯虽然问过好几次,因到了知礼仪、爱面子的年纪,一直推说气力还很充盈,勉力故作矜持。这时走远了那三个虽也亲切无间,却惯于牙尖嘴利、素常粗手笨脚,不识眉眼高低的鲁莽叔伯,剩下这最最交好的戚叔倒也不用再遮遮掩掩、假作客套,乐得安坐肩头,与那孩提、垂髫之时一样的不羁。

戚叔一贯寡鲜言语,知她无事,便不再问,用手在小姑娘的脚踝、小腿处推拿揉捏着,脚下轻便稳当,步履虽不匆忙,扛着小姑娘却比那先行的三人只快不慢……

“戚叔,还要几时日出呀?”小姑娘刚登绝顶,便有些不耐烦。

“怕还要半个时辰左右……”病书生看了看行至东天角的蟾宫冰轮,信口吟来,“‘若得长圆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别’,只道黄山首峰的日出壮美,这天之湛澈、月之皓皎,薄云疏星的却也自有另一番凄清韵味,咳、咳、咳……”

“小姐莫急,先好好透口气,再多等一会儿,快了,快了!”矬胖子一面安抚讨好着小姑娘,不忘挑衅病书生,“爬了这半天,只为看那日出!这大黑天、破月亮就比家里的好,比家里的圆吗?酸臭不可耐!”

“时移事异,心境随缘!呃……我忘记了,你欣赏不来这高处的风景,倒也不能全怪你粗俗。咳、咳、咳……”骂人不揭短,这病书生句句不离矬胖子切齿腐心又回天无力的痛处,没有刻骨的仇恨便是过命的交情。

黑衣的戚叔没理会两人无聊的斗口,皱着眉看向王襄藏身的灌树丛……

王襄本就疑惑有能耐夜上莲花峰一行人的来历,闻听其间还有一莺燕般姑娘的声音,好奇心更胜,得知这些人还要等至日出,在矮树丛里憋屈的难受,又不知还要藏多久,便小心翼翼的拨开一道缝隙,偷眼向外观望……

“人!干什么……”那外族光头,汉话虽不利落,动作却快,尾字未落,人已凌空罩下,足尖所指,正是王襄藏身之处。

王襄自不甘蹲以待毙,见上路已被“怪鹰”封住,此时起身招架怕是落了下风,便团身滚出树丛,取了与那几人驻足处相反的方向。

一式“豕猪滚地”虽然狼狈不雅,倒也摆脱了“怪鹰”的凌空一击,奔逃时伤了右臂,虽团在胸前,触碰到仍旧痛彻心扉,王襄顾不上这许多,左手撑地起身,一心便是逃命,越远越好,哪还有心思探究一行人的身世来历。

却不想,还未站稳,身前“叮啷”作响,脚边精光迸溅,不知是何暗器打在山石上激起了火星点点。侵远袭动,击而不中,出手之人意在震慑并无伤人之心,这点见识王襄还是有的,只是暗器造诣精准如斯怕也万中无一。王襄虽是落魄失魂,却还没丧失神志到不识相,旋即站定身形,转向众人,既然避之不过,那便兵来将挡,管它善恶福祸……

那“怪鹰”一击无果,不待落地,在一棵稍粗壮的矮树枝杈上凌虚踏足,借力复起,掠过王襄头顶,于他身后收了招式。便是王襄想逃,也已断了去路。

“不可伤人!”小姑娘惊声吩咐,以她这等后知后觉,若“怪鹰”与击发暗器之人存着杀伐之心,王襄此刻焉有命在。

“有二哥出手,哪用你添乱,万一失了准头,看你如何跟小姐交待?!”矬胖子讥嘲病书生哪管场合,逮住机会便是不遗余力。

“咳、咳、咳……我站得高看得远,哪会有什么万一……”病书生答得夹枪带棒,朝着王襄和善的招招手,“难得绝顶之上,偶遇同路人,我又哪会不问青红皂白便出手伤人?咳、咳、咳……”

“哎呀,竟然是个……是个小公子。”小姑娘方才看清了王襄的年纪样貌,语带惊喜,不自觉招着手向前挪了两步。黑衣人并未阻拦,却从旁紧跟,寸步不离。

王襄知所来一众并无恶意,那姑娘更是与自己年纪相仿,明眸善睐、喜眉笑眼,看着便讨喜可人,若在往日,便是素不相识,怕也会凑上前撩闲搭讪几句,此时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非止站在原地纹丝未动,戒备之心也不曾消减本分,试着动动右臂,疼痛钻心,只得用垂于身侧的左手暗持了系风捕影掌,稍有分歧怕便是鱼死网破……

“过去!你……小姐叫你!”秃头外族见王襄唤之不前,不耐烦出掌推在王襄后肩。

“鹰叔,你凶他干什么?!”小姑娘埋怨着,紧走几步,凑到王襄近前。黑衣戚叔自然寸步不离,矬胖子、病书生也跟了上来,在小娘身侧站定。

“凶他……哪有!”“怪鹰”搔搔秃头,“不理小姐……他人情不懂。”

王襄没回头,自然看不到“怪鹰”一脸窘迫之色。

“架子倒委实不小,山岳不动,只能我过来喽。”小姑娘将王襄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用手掩了俏靥,不知遮笑还是遮羞,“我以为只有我爬这莲花峰累个半死,原来你比我还狼狈。”说罢,“咯咯咯”笑得花枝乱颤。

王襄本在暗自戒备,被她没头没脑的话、没心没肺的笑,搞得泄了气,顺着小姑娘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虽不腌臜,却已被怪石虬枝剐蹭得褴褛破烂,露着贴身内衣的绸缎锦袍,尴尬神色溢于言表,头压得更低,哪里还敢和小姑娘一众人对视。

“我……我真不是故意嘲笑你哈!”姑娘年幼却已兰心蕙质,便如王襄落难仍无碍世家公子的卓凡气度,见他害了羞,即刻收了笑,出言开脱,神形之严肃不容置疑。

“哪家的娃娃,黑天半夜的不在家里好好睡觉,跑到这里偷看我家小姐!”矬胖子见冷了场,本想出言化解,奈何不会说话,气氛更加尴尬。王襄自是不会理他,只招来小姑娘和病书生的白眼相向。

“不知小公子与切金断玉手王大侠怎样称呼?”那黑衣黑裤的中年男子恰此时出了声。

王襄大骇,不及思索,无恙的左手化系风捕影掌为魁星点斗拳直取黑衣人,无怪他鲁莽,日间刚遭剧变,肇事祸首便是两黑衣人,虽与面前之人装束有异,但来人出口便知自己身世,除了性命相搏,惊惧下王襄哪还有其他选择?!

群雄见王襄惊疯般突然出手,一动齐动,矬胖子与病书生晃身挡在小姑娘面前;身后的外族秃头屈指如爪,抓向王襄后颈;黑衣戚叔欺身直前,正面对敌不躲不闪,迎向王襄的大如意手……

王襄见黑衣汉子不躲反上,疑他擅长铁布衫等外家刚猛功夫,若是高出自己许多,硬碰硬怕是自己要吃大亏,却已无暇换式,咬紧银牙拳取前胸。

魁星点斗拳,拳触黑衣,眼见砸实,那中年汉子只微侧身形略张双臂,王襄一拳贴着汉子右腋下走空,收势不及,结结实实扎进汉子怀中,蜷曲在胸前的右臂当先撞上汉子结实的胸口,王襄痛得“哎呦”一声,自己进击于前,倒也怨怪他人不得。

黑衣戚叔右臂贴身夹紧,箍住王襄左臂,令他动弹不得;左拳越过王襄肩头,替他接下了“怪鹰”袭来的那一爪。两人何等默契,“怪鹰”爪锁来拳,戚叔抬臂上挥,秃头怪客借着前冲与上扬之力,贴着王襄与戚叔头顶平平掠过,折腰旋身,落回小姑娘等人身侧。

“放开我!”只一招便失手被俘,高下相去判若天渊,王襄明知挣扎无宜,却仍不服输,用头撞向黑衣人下颌。

黑衣汉子回了个“好”字,松开右臂,闪身躲过王襄蛮不讲理、毫无章法的牛抵。

王襄未料突然失了辖制,踉踉跄跄跌出两三步,若不是病书生怕他有所闪失,俯身出手托在他的肩头,纵不是前额戗地头破血流,栽个跟头总是难免。众人非止没有为难,反而屡屡手下容让,王襄本该就此收手,哪知他却偏偏不领情,非但不谢反而一把推开病书生,扭身二次疯犬般不要命的扑向黑衣戚叔。

“不识抬举,小子……让我来!”外族秃头气不过,挺身欲上,病书生挥手按在他的肩头,示意“怪鹰”稍安勿躁,静观戚大哥如何处置。

王襄上当未学乖,这次仍是一味猛攻猛打,俄顷间接连施展了两掌两拳:驱雷掣电、风行草偃、白驹过隙、灭景追风,虽然俱是大如意手中快捷迅猛的招式,非但没有伤到戚叔分毫,更是没能逼迫他再还上一招半式,“出手呀!折辱我铜掌堂吗?”王襄出言不依不饶,热泪盈眶,哪里像是临敌对战分明是速求一死……

小姑娘早就拨开了矬胖子与病书生,从中而出,见王襄如此蛮不讲理的撒泼耍赖,也不见怪,闻言反而惊奇道,“戚叔,戚叔,他说啥啦?!铜……铜掌堂,他是……快别欺负他,便是让他打上两拳消消气,又能奈你何?!”这对忠仆幼主关系莫逆,情同父女,却不知为何一见王襄,原本孝悌温良的小姑娘便失了公允,不讲理起来?

“好!”戚叔又是只以一字作答,却不知回应的是王襄还是小姑娘。那戚姓黑衣汉子不疾不徐挥出了平平无奇的一掌……

徽州铜掌堂王家以二十四式大如意手闻名江湖,王襄虽年纪尚轻,掌法未至精纯,于此道的见识却远非常人可比。戚叔这信手一掌似攻非攻,无章法便无可破,电光火石间不容细想,王襄便含混着还了一式假痴不癫,果然走空了……

双掌交错而过,戚叔的来掌鬼使神差般拍至王襄前胸,并未按实,一把衔住了王襄蜷在胸口的右腕。

王襄的右臂伤患不明,动辄撕心裂肺,此时短处被人挟制,急急向后挣脱,拉扯得右肩酸痛欲断。黑衣戚叔抖手前送,王襄拖回右臂,吃痛不住蹲下身,筛糠般栗抖,却是咬着银牙一声没吭。

“无大碍,外伤脱臼。”戚叔没理会王襄,转向小姑娘,不知若无少主嘱托,是否仍会这般利落的出手相帮。

“还是戚大哥有见识,只从掌法便勘破了小公子家承。王灿大侠只有一独子,不是他还会有谁?咳……咳……咳……本以为邂逅偶遇,却原来缘该如此。咳……咳……咳……”病书生逢开口必咳嗽,却偏偏多话。

戚叔摇摇头未答话,不置可否,望着来时的山路,面色冷峻更甚。

“只脱臼吗?他很痛呀?!”小姑娘不放心的追问着,快步跑向王襄。

王襄揉着右肩,勉力起身迎向小姑娘,外伤可治,心痛难医,却也总不能在一个陌生的同龄姑娘面前丢了尊严失了态。

小姑娘几步奔至王襄面前,收足站定,两眼放光,“你就是王襄?铜掌堂的王襄?!”

铜掌堂人丁虽不发旺,立足南直隶徽州府却已不止百年,方圆周遭无人不知,时常有江湖人士慕名登门,或切磋或探访,说是名门世家不算言过其实。王襄不知她兴奋何来,莫名其妙的点点头,戒心消除了些,狐疑却是不减反增。

“你就是切金断玉手王灿王大侠的小公子?!”小姑娘愈发兴奋,几欲手舞足蹈。

“是便是了!又能怎样?”提及亡父,王襄悲痛又起,若是无人在侧怕当即便是一场嚎啕,心中悲戚不得宣泄,便恨恨的不耐烦回道。

“不怎样呀,我们本就要去铜掌堂拜望……”

“你们到底是谁?!”王襄暴喝一声,若非对面是个楚楚可人的小姑娘,怕是天王老子也躲不过他不讲理、不自量、不要命的一番纠缠打斗。

小姑娘被王襄的凶相吓得花容变了颜色,不自觉踏后一步,满脸委屈。

除黑衣戚叔,其他人早已跟至近前,见王襄突然暴怒欲狂,病书生闪身挡在小姑娘身前,轻摇着手中凭空多出的一柄折扇,面含浅笑,“王公子莫怕,吾等实无恶意……”

小姑娘不待病书生自报家门,也不等他习惯性的咳嗽,一把将他推开,“谢四叔,不可说!他凶我,偏不告诉他我们是谁。”嘴里虽然霸道,却冲着王襄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王襄此时哪还会在意她们的身份,更没有与她打哑谜过家家的心思,认定不过是与事无关的陌路旁人,转身便走,只想速速躲开,至于为何要躲、何处可去、何以为继,除了悲恸欲绝,欲绝而不得,只剩下混混沌沌、茫然无绪……

那娇俏的小姑娘自幼便受尽尊宠,待人又极是温婉乖巧,哪里受过冷遇白眼,被王襄如此轻慢,却只瘪瘪嘴,不待旁人解劝,上前一把扯住王襄衣袖,“你怎这般不识逗呀?这便要回家了吗?一起看完日出,我们一道走不好吗?”见王襄停了脚步,一脸讨好去寻王襄眼色,“你的胳膊还疼不疼呀?要不要让戚叔再帮你好好看一看?……”

提及“家”字,王襄哪里还能把持,望着温言软语并肩而立的小姑娘,泪水簌簌而落,“家?哪里还有家呢?!再也没有铜掌堂了……”

“你说什么?!”小姑娘圆睁着双眼,长大了樱口,转到王襄面前,双手攥住了王襄满是泥污血渍的小拳头。

王襄不敢直视小姑娘的眼睛,那是做不得假的家人般关切与焦急,紧闭了双眸却没止住不止不歇的热泪,双肩颤抖,有泪却无声……

“你说什么?”“铜掌堂怎么了?”矬胖子与病书生双双围拢上前,外族光头“哎呀”怪叫,原地搓手跺脚。只那一身黑的戚叔,背对众人,面向来路,背影微微颤栗,不知是何表情。

悲声出口哪里还能止住?王襄不再隐瞒,索性如实相告,只是呜咽声中言语断断续续,“铜掌堂遭人偷袭……爹娘……爹娘双双遇害!泰全爷爷和正阳叔拼死挡下了追杀王襄的凶徒……连小馒头都……都……”王泰全虽是王府官家,却与王襄祖考王泰清手足之交,大如意手造诣怕还在切金断玉手王灿之上,纵然不敌黑衣凶徒,想要照护自家儿孙周全却是不难,偏偏携着其子王正阳死战不退,拼着两条性命为王襄争取了一线生机。便是那跟屁虫小馒头也不肯随了自己逃走,学着爷爷与爹爹,死命抱了一名蒙面黑衣人的腿,任由踢打绝不放手,只哭喊着“襄哥快跑!快跑呀!”直至气绝身亡……

念及其的时惨痛悲壮,王襄似火烹油煎,一阵头晕眼花,喉头滚烫腥咸,小姑娘在前,若是这口鲜血喷出怕是要污了她满身满脸。王襄强自回咽,却一口气没喘匀,眼前一黑,仰面向后瘫倒,连带着小姑娘踉跄着向前一个栽歪……

群雄相护于侧,矬胖子垫上半步,右臂托住王襄,左手二指戳在他的人中之上;病书生扶稳小姑娘,抓过王襄攥得紧紧的粉拳,用力掰开,掐着虎口不停揉捻;“他……铜掌堂……怎么回事,到底……哎呀呀”,怪鹰焦躁的围着众人转圈,眼见帮不上忙,操着蹩脚的汉话,啊呀怪叫。

片刻,王襄咳嗽一声,伴着那口污血吐出了胸中郁结的闷气,悠悠醒转睁开双眼,入目俱是焦急、关切的神情……

“醒了!醒了!他没事吧?!”小姑娘仍不放心,问向病书生。

“急火攻心!三哥已经帮他推血过宫。”情急下,病书生竟然忘了咳嗽。

“小子,你说的可是真的?!”矬胖子好没眼色,虽然事关重大,也不该戳人痛处,可事已至此,再如何委婉却也无济于事。

王襄没答话,自他怀中挣扎着起身,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只得就势坐在地上,双眼空乏的望着灰蒙蒙惨淡天色下,朦朦胧胧的无垠群峰,苶呆呆痴愣愣……

“何时之事?”矬胖子继续追问。

“三叔,……”蹲在王襄身旁的小姑娘,出言相阻,语带埋怨。

“昨日晨。”王襄如实答了,极简捷而已。

“何人所为?”矬胖子当真不知道自己这样死缠烂打,极招人厌烦吗?

“两个蒙面黑夜人!”王襄再次答了,语气虽无甚波动,泪水却再次夺眶而出。

小姑娘跳了起来,指着矬胖子,“贺三叔!就不能缓缓再问吗?!”若不是爱怜之切,这一贯谦谦有礼的丫头何曾对尊长如此气势咄咄。

“不问清楚,怎好与他铜掌堂王家报仇?!”矬胖子也瞪着牛眼,高了声,他虽粗鲁,却又何曾这般凶过小姑娘。

二人同时发觉情急失态,互相愧疚的对视一眼,却也不用多话。小姑娘再次矮下身,柔声安慰道,“有我们在,总不会让你再受委屈,其他的事情咱们从长计议……”说罢,想要去拉王襄的手,似是不妥,伸出去的小手僵在半空,进退维谷间有些讪讪。

“报仇!交给我!……我,布尔古德……发誓,腾格里在上,以‘孛儿只斤’的姓氏!”那外族怪人蹿过来,立于王襄面前,扬双臂伸食指向天,一脸不容置疑的郑重。

这动如鹰鹞的怪人一身宽摆开叉束腰的蒙古袍,想必不是鞑靼便是瓦剌,却为了本非同族的王家灭门惨事,对着长生天——腾格里,许下了生死重诺。王襄虽是万念俱灰,也不愿牵涉连累旁人,却也大为感激,起身施礼,“谢过前辈,铜掌堂之事不敢有劳。”

那外族蒙人见王襄不领情,急得跳着脚拍着胸脯,“我,布尔古德,孛儿只斤?布尔古德,说到做到!”

王襄哪里知道,“孛儿只斤”正是圣武皇帝元太祖铁木真的家族姓氏,这蒙人正是“黄金家族”后裔,此时不惜以宗族荣耀立誓,便是管定此事,哪容王襄推辞。

病书生摇着折扇也欲上前帮腔,尚未出言,却听黑衣人戚叔一声暴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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